一场跨越25年的追捕：吉林四平亡命兄弟落网始末
潜逃25年的二綦兄弟在内蒙古境内落网，左为綦志华 北青深一度微信公众号 图
这是一场长达25年的较量。
在逃亡25年后，被吉林四平人称作恐怖和残忍代名词的二綦（音“齐”）兄弟綦志华、綦志峰，于今年8月6日在内蒙古鄂伦春旗古里乡，被千里奔袭而来的吉林四平警方一举抓获。
二綦兄弟制造3起命案，背负7条人命，其中第3起案件为枪杀四平市税务局长案，轰动整个四平市。
第3次作案后，因为行迹败露， 二綦兄弟从四平“蒸发”，消失了25年。但四平警方从未放弃对他们的缉捕。
“就是图财”
第一起命案发生在1989年8月14日深夜12点左右。
这天夜里，23岁的綦志华和21岁的弟弟綦志峰骑着自行车，去往母校四平市第一中学的路上。他们的兜里装了两把由綦志华用发令枪改装而成的自制口径手枪、一把刀和一个电钻。此行目的很简单：杀人抢劫。
綦志华毕业于锦州铁道学院，当时在四平车站工作。綦志峰就读于长春财税专科学校，当时刚上学一年，正放暑假。
四平一中在当地声名卓著，每年暑假都有学生选择在此复读。学生们的学费都存放在财会室的保险柜里，曾在此上学的綦志华对学校的情况了如指掌。
綦志华和弟弟走进学校大门，注意到门卫室的更夫马某。綦志华让弟弟在门口守着，自己进到门卫室，二话没说，他抬手一枪射向马某。马某时年63岁，被枪击中后倒在地上，尚未死亡，见此情景，綦志华当即拿出刀具又连扎10刀，将其扎死。
紧接着，二綦兄弟来到财会室。财会室旁的值班室里有一位值班老师韩某正在睡觉，綦志华举起枪，将睡梦中的韩某（时年49岁）一枪杀死。两人随后进入财会室，用电钻把保险柜的锁撬开，抢走学校3000元公款、一些国库卷、粮票、笔、磁带和计算器。
被捕之后，綦志华在审讯室里回忆第一次作案：当时拿走笔和计算器，是因为弟弟学的专业是金融，平时要用到这些。他还交待，在案发前一天就准备杀人抢劫，只是在去学校途中忘带电钻插头而作罢。
问及杀人抢劫的动机，綦志华的回答简单干脆：“就是图财。”
“那个时候的社会，没钱没人你是办不了任何事情的，” 綦志华说。
二綦兄弟中的弟弟綦志峰，从小就听哥哥的话。当哥哥8月13日找他商量去四平一中作案时，他反问：“不行，那不是犯罪吗？” 綦志华说：“肯定没事。”
听到哥哥的笃定回答，綦志峰选择服从。綦志峰后来交待：“我觉得当时我不去，我哥能把我打死。”
负责审问二綦的办案人员宿韬说：“綦志华给我的感觉是一个心机很重，非常谨慎的一个人，且心理素质极好，全程审问面带微笑。弟弟綦志峰像一个没有主见的人，他非常容易相信别人，尤其是他的哥哥。他既怕他哥。也爱他哥。”
四平一中的发生命案后，囿于当时的刑侦技术，且现场几未发现有效线索，警方一直没找到突破口。
而二綦兄弟像没事儿人一样，继续着原来的生活。老大綦志华结了婚，老二綦志峰大专毕业后分配到四平市工商局工作。
间隔第一次作案有3年，二綦兄弟又盯上了四平市铁西区仁兴街的一家照相馆内。这家照相馆生意不错，每天来照相的人络绎不绝，店主叫黄某，两个女儿随她居住在此。
綦志华从小就爱摄影，这是盯上照相馆的原因。“那个时候，她们家的照相馆生意火爆，每天去那里照相的人很多，我觉得她们家一定很有钱。”綦志华交待，他决定再次杀人抢劫，并把想法告知弟弟綦志峰。綦志峰说，这次还想过拒绝，但出于对哥哥的惧怕，他再次选择妥协。
1992年4月3日晚上10点半，携带3把自制口径手枪的二綦兄弟敲响了照相馆的门。
“买胶卷！”听到敲门吆喝声，45岁的黄某打开了门锁。和前次作案一样，弟弟在门外把风，哥哥进屋杀人。就在黄某转身进屋拿胶卷之际，綦志华从口袋中掏出枪，对着黄某的后脑扣动了扳机。黄某当即倒地身亡。
随后，二綦兄弟都进了屋，一边搜查屋内是否有其他活口，一边对屋内财物进行搜刮。两人进入一间卧室，发现了黄某的女儿于某某（时年20岁）和于某某（时年18岁）。二綦兄弟两人各持一枪，开枪各杀一人。
綦志华交待，搜刮一通后，两人只找到十几块钱，六七台照相机和一些器材。由于没有抢到巨款，两人颇有失落，觉得无功而返。
这起枪击灭门惨案发生后，四平警方高度重视，全力展开调查。然而，同样囿于刑侦技术的限制，案件侦查没有获得大的突破。
第二次作案过后，二綦兄弟继续过着各自的生活。而此次作案时，綦志华的妻子已经怀有身孕，其对丈夫持枪杀人一无所知。
二綦兄弟之一綦志峰（中） 北青深一度微信公众号 图
枪杀税务局长父子后暴露
二綦兄弟第三次作案，遇害的是四平市税务局局长张某杰。当时，綦志华已经担任四平市车站团委书记，綦志峰仍在四平市工商局上班，此前，二綦与张某杰并无交集。
1993年8月3日晚19时的四平，乌云密布，天空中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二綦兄弟打着伞来到四平市国税局家属楼，通过询问门卫，他们找到张某杰家。除了带着两把伞，他们兜里还装着3把自制口径枪。
张某杰给二綦兄弟开了门。两人一进屋，发现张家人有点多：张某杰、张的妻子、大儿媳、小儿子和当时1岁多的孙子都在家。
綦志华坐在沙发上，对张某杰说：“张局长，我弟弟财经专科毕业，学习成绩非常的优秀，为人非常实在，想去国税局上班，你看行不行？”张某杰说：“那不行啊，今年国税局招人的名额满了，你看明年行不行。”
张某杰刚把话说完，綦志华已经把兜里的枪掏了出来，指着他说：“这样吧，你给我们拿一万块钱。”张某杰见状说：“拿钱可以，不要伤害我们就行。”
张某杰的妻子随后带着綦志华去里屋拿钱。綦志峰按照哥哥的指挥用枪控制着张某杰和小儿子他们。
綦志华进屋后，客厅的綦志峰被张某杰和他的小儿子按倒在地。綦志华听到动静，转身回到客厅，举枪将张某杰父子杀死。利用这一间隙，张某杰的妻子、大儿媳和孙子三人分别逃到了屋外和卫生间，侥幸躲过一劫。
二綦兄弟的行迹就此败露。两人立即决定回家收拾行李，离开四平。
回到家后，二綦兄弟先将沾染血迹的衣服和枪支藏匿到角落，在换血衣的过程中，被两人的父亲看到。綦父询问他们发生何事，二綦没有回答，而是对父亲说：“如果有人来找我们，就说我们去买摩托车了。”说完，两人带着一万三千块钱，匆忙离去。这一走，25年没有回过家。
二綦兄弟的家里一共住了6口人。除了二綦，还有綦父、綦母、綦志华的妻子和未满1岁的孩子。
二綦的父母都是农民出身，家里比较贫穷。二綦上学时，学习都不错，各自考上了当时的专科学校，兄弟俩虽然分别在车站、工商局工作，当时家里的经济条件仍算普通。除此之外，二綦还有一个亲姐姐，很早出嫁了，很少和娘家联系。直到二綦兄弟开始逃亡生涯，一家人才知道二綦兄弟手上背负数条人命。
二綦逃跑后，綦父綦母大病一场。由于綦父看见血衣和枪支后并没有选择报案，事后被以包庇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25年后，当二綦戴着手铐，在警方的押解下，再次回到四平之时，他们的父亲已去世多年。綦母一直和綦姐生活在一起。綦志华的第一任妻子带着孩子已经改嫁，下落不明。
面对讯问，綦志华回忆，在第三次作案选择找谁下手时，兄弟二人在家特地列了一个名单，将四平市有钱人的姓名罗列出来。因为张某杰当时不仅是四平市的税务局局长还是四平市副市长的候选人，便把他列为目标。
杀害张某杰后，二綦兄弟连夜逃离四平。四平市警方在接到了国税局家属楼保安的报警电话后，当晚不到8点迅速赶到案发现场。
时任四平市公安局副局长鞠洪军向北青深一度介绍，在案发现场，除了尸体和弹孔外，现场痕迹极少，而张某杰的妻子和儿媳只记得是两个身高差不多的男子作案，仅能描述出来大概样貌。
四平警方随后在全市范围内进行走访排查，一周后，锁定犯罪嫌疑人为二綦兄弟。并进入到二綦家中进行搜查，在綦家发现血衣、枪和子弹等，办案人员在綦家的墙壁上还发现练枪留下的弹孔。除此之外，警方在綦家还搜出一台照相机和四平一中的粮票。
最后，经过警方刑侦人员的综合分析，锁定二綦兄弟为四平一中、照相馆、枪杀税务局长三起命案的犯罪嫌疑人。
当四平警方宣布3案7死的连环杀人案是兄弟綦志华、綦志峰所为时，所有四平人都记住了这两个名字。从此，当地人都以“二綦”来称呼他们。“二綦”成了恐怖、残忍的代名词。
时至今日，仍有四平市民记得，上世纪90年代初，如果在小孩儿不听话，大人们就会说：“小心二綦过来把你抓走！”听到这话的孩子会立马变乖。
但对于四平公安战线的老警察来说，没能抓住二綦是他们的心中之痛。此后在刑侦一线工作的干警，都把抓住二綦视为职业生涯的一个重要目标。然而，20多年过去，二綦兄弟像是从人间了蒸发一般。
关于二綦兄弟的卷宗 警方供图
“蒸发”的25年
二綦兄弟逃亡的第一站是离四平不远的沈阳。
由于在铁路系统工作，綦志华逃亡时选择的第一种交通工具是火车。枪杀张某杰当晚，他带着弟弟爬上了开往沈阳的货运列车。
列车到达沈阳站后，两从跳车进入市区，转乘客运汽车到达锦州。在锦州呆了半天后，又乘乘火车到达山东泰安。在泰安呆了将近一个月后，二綦考虑自身的四平口音与当地口音不符，并且环境又杂，不适宜长期居住，准备换一个地方躲藏。由于兄弟俩从小都就惦记黄山的美景，于是商量：“咱俩别哪天被抓了，连黄山都没去过，咱这一辈子就白活了。”于是，綦又去黄山玩了两天。
在黄山游玩过程中，二綦兄弟发现自己不服南方水土，不宜久居，考虑到应该往人烟稀少的地方逃，不易于被发现，两人在1993年的秋末冬初，逃窜到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鄂伦春旗。
逃命时，二綦兄弟带着一万三千块钱，刚到内蒙，他们便花了一千多块钱买了一套房子，之后以种蒜苗、卖豆腐等手段维持生计。安稳度过3年后，兄弟二人于1996年在当地落户，改姓更名为“秦忠华”、“秦忠峰”。这之后，两人长期生活在鄂伦春旗的古里乡。
定居古里乡生活几年后，地方政府鼓励农民种地，两人遂买了数十亩地。从此，他们就以种地为生，生活上也算富裕。
“秦忠华”经人介绍，先后又结了四次婚。前三次婚，“秦忠华”都以性格不合、对自身干预过多、不适合过日子为由离婚。第四任妻子魏某华，对“秦忠华”的过去从不过问， 两人觉得彼此合适，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直到“秦忠华”被抓。
魏某华只知道“秦忠华”和“秦忠峰”是从河南来的。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秦忠华”对她非常照顾。因为身体原因，两人也从来没有要过孩子。25年后，当得知自己的丈夫是连环杀人犯之后，魏某华发病住进了医院，并将于近期接受心脏支架手术。
“秦忠峰”也于2016年与古里乡当地一女子结婚，2017年生子。直到被抓时，兄弟二人名下还有三百多亩地，綦志华已52岁，綦志峰则是50岁。
二綦兄弟在内蒙古古里乡生活的20年里，当地人都觉得这两个异乡人是热心肠的汉子。种地时，谁家要是有事喊人过来搭把手，兄弟俩都会热情帮忙，但是两人嘴上严实，话特别少。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给二綦兄弟带来了平静的生活，平静到两人快要忘记自己背负7条人命。在被捕后的审讯中，二綦回忆，刚到内蒙古的头些年，他们经常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被抓。再过了几年，不再有噩梦，之前的事情，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但是，二綦也非常谨慎，在这25年里，俩人几乎是滴酒不沾。
在二綦兄弟“蒸发”的25年里，四平警方并因没有抓不到两人而懈怠。每年吉林省全省统计整理命案积案时，二綦兄弟连环杀人案，都是四平警方排在第一位的案件。
在1993年追捕二綦兄弟无果后，四平市警方加大搜查范围和力度，国内其他城市一旦有关于二綦的线索，办案人员都会在第一时间出动。这起案件被上报到公安部，2001年，二綦兄弟被列为首批公安部督办网上逃犯。
公安干警向抓捕二綦归来的办案人员献花 北青深一度微信公众号 图
奔袭千里抓捕
与众多要案的侦破路径相似，二綦兄弟连环杀人案的突破口也是户籍照片比对。
2018年7月20日，吉林省命案积案百日攻坚行动开始后，二綦兄弟连环杀人案再次被四平市警方纳入工作重点。警方将在逃人员户籍信息和照片，输入公安系统中进行比对，最后发现内蒙籍人员“秦忠华”存在较多疑点。
刑侦专家通过多次的深度研判分析，最终判断“秦忠华”、“秦忠峰”应当是逃犯綦志华、綦志峰。
8月5日，四平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杨维林下达命令，由四平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朱君带领四平市公安局核心警力，驱车1000多公里，前往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鄂伦春旗准备实施抓捕。
8月5日当天，天气预报上显示鄂伦春旗的正午气温达到了罕见的37度，太阳暴晒之下，路上行人匆匆，田间鲜有农民耕作。
烈日灼心。
此时的二綦兄弟，依旧过着每天劳累但充实平静的耕地生活。
8月6日，气温突然下降。四平警方办案人员在到达古里乡之前，已提前与当地警方取得联系。双方见面沟通完毕后，古里乡派出所所长命当地治安员，先到二綦家附近侦察。侦察发现，兄弟俩正在家门口修理收割机。四平警方收到消息后，决定马上实施抓捕。
17时30分左右，办案人员驾车来到二綦家门口稍远处，下车后，朝着正在修收割机的兄弟俩，径直走了过去。
“姓名？”“秦忠华。”
“爸妈分别叫什么？”“不知道。”
“父母现在住在哪里？”“都死了。”
听到这些对话的时候，带队抓捕的铁西区副区长、铁西区公安局长王益民的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错不了：秦忠华、秦忠峰就是制造3起命案背负7条人命的连环杀人犯綦志华，綦志峰！二綦兄弟被戴上手铐，押进车里。
王益民回忆：“我永远忘不了当时抓捕二綦时，兄弟俩的表情。就像是木了一般，没有任何反抗。”实施抓捕前，王益民经常难以入睡，他不自觉地会想到抓捕二綦可能面临的最坏场面。没有想过，二綦没有一丝反抗。
逮捕后的二綦兄弟，被羁押在四平市铁西公安局的看守所内。铁西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教导员宿韬介绍，被抓后，二綦兄弟起初不肯承认犯罪事实，无论审讯员如何问，二綦都不开口。
办案人员取出20多年前三起命案的物证，当着二綦兄弟的面一一核对。在得知父亲已经去世后，綦志峰先开口承认犯案，綦志华随后才认。
被审问时，綦志华曾主动问宿韬：“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次作案都这么狠吗？”
他自问自答：“因为从我上小学，我就一直被别人打，被别人欺负。要想不被欺负，就只有自己变狠。”
綦志华还交待：“在2017年的10月，古里乡派出所组织村民集体采集血液样本。我的血液样本被采之后，就预感到今年会被抓。当时想过再次逃跑。”
“那你为什么没有逃跑？”
“一是想着被抓就被抓吧，二是我们哥俩都有了家室，弟弟也有了孩子，”綦志华说，“不想再跑了。”
（原标题：一场跨越25年的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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