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刘海粟油画
[摘要]石 楠
我读海粟大师的作品有数十年了。
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我拥有了上海人美出版的大型《刘海粟油画集》。里面收进了他1921-1979年间的84幅油画，还收有1921-1964年间他创作的油画黑白附图55件。汇集了他油画的代表作。1982年12月26日，我应海粟老人之邀，到南京参加他从事艺术七十周年纪念活动，在南京美术馆参观了他的大型纪念画展，展出作品有他不同时期的油画、国画、书法作品达二百多件。这是我第一次读到他的原作。我被他作品的磅礴气势和波澜壮阔的笔触震撼了。
第二年，我有机会在上海复兴中路他家中客厅墙上，看到了他第一次欧游时，在卢浮宫临摹的德拉克洛瓦的《但丁之小舟》（也译作《但丁与维吉尔》）。那幅巨画，占了整整一面墙，深暗的色调，人物动作猛然，但丁红帽绿衣，和维吉尔相携在狂风恶浪中泛舟渡海。暗蓝色的大海，像硕大无朋的乌龙在扭身滚动，画面紧张而恐怖……我被深深震摄了。当时我就想，我一定要到卢浮宫去看原作。1997年12月，我终于实现了这个心愿。在卢浮宫的绘画馆中，看到了这幅原作。我的第一感觉是海粟的临摹可以乱真，可谓尽善尽美。而我在与他相识的过程中，多次参观他的画展，与他有过多次的竞日之谈。在应上海文艺出版社之约，为他作传期间，对他的艺术创作和他的艺术追求，有了更多更深的研究和了解。他17岁创办上海美专，现当代画坛的名家，多出自他的门下，获得了“艺术叛徒”的美誉。为捍卫新兴艺术，他与杀人如割韭的军阀孙传芳论战，为中华民族文艺的复兴，经历了数不清的风雨和苦难。他30岁就被法国艺术评论家路易·赖鲁阿称作中国文艺复兴的大师。他一生创造了无数的艺术珍品，享誉世界，他的成功和他对艺术的超前意识，很难为所有的人接受，误会像影子一样跟着他，他成了现当代画坛上备受争议的人物。
他提倡吸收外来新画风，同时倡导尊重我们自己的艺术传统。他主张把西方现代革新画派的影响同中华民族的绘画传统有机结合起来，开拓了油画的民族化广阔道路，他的油画，集中西之长而融会贯通，形成雄肆豪放、瑰丽沉厚的风格。不论是风景、静物还是人物，他都不是冷漠的模写，而是倾注着他全部的热情，具有了鲜明的个性和独特风格。他舍弃了那些表面的细节和非本质的真实，放弃一切繁琐，不事柔媚，不落纤细，不为巧密，不居短浅，以强烈的色彩、豪放的笔触和线条，黄钟大吕，大声镗，把自己感受的自然内在生命，有力地呼唤出来。评家称他的油画“火一般的颜色”和“狂飚般的节奏”。柳亚子很早就评他作品“雄壮阔大”，1931年傅雷在序《刘海粟画集》中就称他的画为“大”与“力”的表现，说他在艺术上成功地“奏他那《英雄交响乐》的第一段。”
海粟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艺术实践中，他的艺术风调和笔墨，是在不断地变革着的。艺术评论家将他创作分为五个阶段，在这篇短文中，我不可能依序逐个阶段来分析，只能就我读他油画说点审美感受。他的油画散佚很多，很多只能从印刷品中读到，他早期的作品如《秋》（1919年作于上海西郊外）、《春晓》（1921年作于杭州）、《北京雍和宫》（1921年）、《南京夫子庙》（1925年）等大量的作品，可以看出似有早期印象主义莫奈、毕沙罗等的影响，也有后期印象派塞尚、高更的影响。《暮》（1921年上海），可以与莫奈的《日出-印象》相对照，笔触非常奔放，色彩非常强烈，以至就像高更那样，大胆地使用起大红、橙黄、紫、群青、翠绿等纯色，使人可以在他雄肆的笔触上感到他画的力量，也让人能从他色彩的强烈对比上感到强大的力量。
情感是一切艺术和艺术家的灵魂。海粟是位情感澎湃的艺术家。他在历经两次欧游、抗战、全国解放、反“右”和文革漫长的人生旅程中，饱受了无数的磨难和风雨雷电之冶炼，在那些“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岁月，艺术竟然在苦难中绽放出绚丽的光彩。他的画风不断在变，他的作品不断以新的气势和面貌出现。建国初期的几年中，他创作了大量油画。从《灵谷寺红叶》画到《黄山云海》，从《上海苏州河》画到《庐山青玉峡》，从《太湖渔家》画到《梅山水库》和《佛子岭水库》，从《太湖疗养院》画到《颐和园后湖》和《八达岭长城》。他继续向油画民族化道路开拓发展。他用笔更为遒劲、凝炼，用色也不专以强烈对比为是，而转向沉着含蓄，由灿烂复归平静了。如《长城八达岭》（1953年），画面中有燕山山脉一角，山体雄厚，峻峭嶙峋，皱折如刻，古长城巨龙似地起伏延伸，斑烂剥落，气势磅礴，是其使用“积墨”的杰作。无论是质感还是布局构图，无不令人感到千钧之力，真可谓“藏山于山，藏海于海”。又如《太湖疗养院雪景》（1957年），静穆典丽，仿似一幅工笔雪景山水图。无论是用笔、墨法、设色，及风格，都与他的国画工笔山水《万山积雪图》，有许多相互印证的妙处，水空山体，积染甚厚，被评家称之为“古到极点，又新到极点。”
海粟曾经十上黄山，他以黄山为师为友，创作了大量以黄山为题材的作品。就油画而言，以1954年为最。如《黄山散花坞云海》《黄山散花坞云海奇观》《黄山西海群峰》《玉屏楼望天都峰彩云》《黄山西海门》《黄山始信峰》《黄山狮子峰》《狮子峰望太平》《黄山温泉》……这些黄山风景油画，大多画的是云海。很多中国山水画家都画过黄山云海，石涛就画过。海翁画过很多黄山的国画，特别是他的八上、九上和十上黄山中，画的绝大部份都是国画。他的国画黄山，引入西画技法，更显色彩陆离之妙；他的油画黄山，又吸纳传统绘画技法，用以助烟云变幻之奇。黄山云海波涛翻腾，给海翁油画民族化提供了展示的新天地，创作了很多杰作。如散花坞的诸幅云海图中，山石、松树在技法上他采用了“写”，烟云重叠使用了“积”，“写”“积”交互，相与衬托，既见骨法用笔，更觉气韵生动。《黄山狮子峰》全用的是短笔触，随意点簇，犹似石涛山水呢。他的《东风吹开朵朵红》（1960年），纯熟地以行草入画，更多地使用写画。如《斗鸡》（1961年）、《上海庙会》（1962年）、《灵隐》（1962年）、《严子陵钓台观富春江》（1962年）、《上海大厦观黄浦江》（1964年，《太湖》（1976）……《斗鸡》中，一鸡纵身飞跃，一鸡匐伏窥伺，他采用传统的“写画”来表现羽戟距搏的战斗气氛，精彩至极。
海翁活到一百岁，从少年就开始习画，画笔在他手里握了八九十年，中西技法在他笔下早已融为一体，他晚年的笔墨更是进入纵横捭阖的自由天地，无论是油画国画，无不气势雄奇，恣肆豪放，沉厚瑰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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