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空余秋光好
[摘要]蔡文兵
八月，文进患病辞世，至今一个月了。他刚走的时候，我整日恍若梦境，难以相信。现在，心绪稍宁，写点文字，寄托对他的思念。
弟弟病重期间，我的很多朋友、弟弟的同学和朋友，冒着酷暑，前来慰问；弟弟辞世后，很多朋友又来吊唁。村子里的乡亲，自发帮助后事，安慰我们家人。我心里的愧疚、感动，无以言表。谢谢你们。我们会承受这样的现实，并会继续好好生活。
父母有两个孩子，我和弟弟。乡下人取名字，没来由，我叫文兵，他叫文进，家人都喊他“小进”。
弟弟小时候，胖乎乎的圆脸，爱哭。哭的时候，昂头向天，没声音，哭着哭着就会打起瞌睡。所以，他哭的时候，我们该干嘛干嘛，等他哭累了，妈妈就抱他到床上。初中以后，他开始瘦，小头小脑，细胳膊细腿。他在一篇文章里用“我欲乘风归去”自嘲。但他眉毛浓厚，眼神犀利，有精神。
弟弟从小聪明。他的小学老师说，文进听课，思路超前，他知道老师马上要讲什么、问什么。初中，英语成绩出类拔萃。到了高中，英语老师有时候有事去了，他替英语老师上课。英语竞赛拿了全省第二。我有一次在台球厅里看到了他正在和同学打球，把他喊到一边，一番说教，甚至搬出我读书时候如何用功的往事作教材。他翻了一下眼睛，不屑地说：“你看三个小时的书，我只要一个小时就看好了。效率！”我没话说了。高考，他以应届生考取了全县理科的第一，上了东南大学。
他的聪明并不仅仅体现在读书上。黄豆成熟的时候，每天放学，父母都会安排我们固定的摘豆子、剥豆子的任务。弟弟总能喊来好多小伙伴，他坐在边上讲故事给他们听，他们替他剥豆子。
弟弟初中、高中的时候，看武侠，基本读完了金庸和古龙的全部作品。那时候没钱买，都是在租书店里租的。我是个文学青年，订了《读书》、《随笔》，他也拿去看。《随笔》还好点，《读书》上学术类的文章居多，很多我都看不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懂的。他大学毕业之后，最爱干的事可能就是买书了。他在上海租住的蜗居里，是满满的书。
上海是弟弟毕业后住的最久的城市，皮黄重镇，可能就是在这里他迷上了京剧。我以前不怎么在意这个东西，总觉得咿咿呀呀的，着急。有一次他传了一个高清音质的京剧唱段给我，是《空城计》里的“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我一听，喜欢上了。后来去上海，和弟弟一起看。弟弟离世以后，在他的箱子里，我们发现了几百张他在各处看戏的戏票，整整齐齐的。据说他还参加了一个票友会，学着唱京剧。病重的时候，他女友让他唱，他想着，唱不出来。我没听过他唱的京剧，也不知他的嗓子唱出的是什么味道。
弟弟爱到处走。每年，只要有空，他都会去几个地方。十几年来，名山大川应该都走遍了。不宽裕的他，总是爱跟我吹嘘他的各种旅行攻略。他曾花三千块在云南玩了很多天，期间发信息跟我说，高原上的星星明亮繁多，多得跟头皮屑一样（哪有这样打比方的？）。他尤爱黄山，去了不下十几次，说四季、雨雪、阴晴，不同时候的黄山，有不一样的味道。
所有的爱好，都比不上他对写作的痴迷。初中的时候，他的作文算不得好的。他高中的时候，我没看过他的作文。他在文字上的天份开始显现应该是大学时候。西祠那时候是中国最好的网络社区，他在东南大学传说版面上用“飞刀小蔡”的ID连载《东大爱情故事》，轰动一时。毕业后，他工作之余，也为一些纸媒写点专栏，主要是乐评、影评、书评。他写古龙武侠的读书笔记，几十篇，结集出了一本书：《古龙英雄谱》。后来他尝试写金庸，我看过其中的几篇，没写完。弟弟的文字，感性、刻薄，也有这个年代人共有的俏皮和玩世。现在回头看看，在西祠鼎盛时期，他写的最多。一个写作的人，总是要有读者的鼓励，才有可能写出更多更好的文字来。可是现在，有几个人能安静的读点文字呢？
我长弟弟三岁，家里穷，父母又勤劳，所以他小的时候，是我带着的。太阳刚起山，父母就锁上门出去做事。我牵着弟弟，在村口、在小河边、在老供销社的店屋里、在后山，有时候和小伙伴一起，有时候就我们兄弟俩。跳房子、打仗、抓石子、玩水铳、砸火柴皮……1970年代长大的人玩过的游戏我们几乎都玩过。有时候带弟弟一起去放牛，牛在河边吃草，我们在小河里玩水。水浅，划着狗爬式，捉石头缝里的鱼虾。河边的藤蔓上结着老鼠屎一样大小的野葡萄，摘下来，吃的津津有味。有时候，玩疯了，牛跑到人家的稻田里吃庄稼，回家就会被爸爸打屁股。那时，父母做事，中午回来晚了，我们就饿着肚子，可现在想来，真的没什么。我们长大后，都不止一次慨叹过童年的美好。
弟弟读高中的时候，我已经毕业了。工资低，那段时间我又赌钱，老输。弟弟周末回来，去我那里，我并不是每次都能给他钱。他病重的时候，我翻他高中时的日记，看到他那时候的窘迫，很惭愧，我没做到一个哥哥应该做的。他读大学的时候，我停薪留职去温州，挣了点钱，和父母一起，供他读完了大学。
弟弟毕业后的第一年春节，买了一瓶茅台，说是好好庆祝美好生活的开始。他给父母买衣服，买补品。回家的时候，爱和妈妈闲聊，总能逗妈妈笑。喜欢我的儿子羽毛，给他买玩具，遥控飞机、遥控汽车，都是好几百。有一年五一假期，他带羽毛在上海的动物园、科技馆玩，羽毛晕车，出租车没坐到目的地，下来走，都是他抱着。他关心嫂子，买了丝绸的衣料。他说：“妈妈没女儿，我也很少在家，嫂子很孝顺，我心里知道。”
弟弟离开我们不久，秋天就到了。临终前，他以病重之身，忍受舟车劳顿之苦，坚持回乡安歇。家乡有他熟悉的秋天，熟悉的山野里，现在也是色彩最为丰富的时节，枫叶红、梧桐黄，野菊花在路边绽放。这一切他会静静地欣赏，他再也不会离开家乡了。
只是我，却再也看不到他———我亲爱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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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 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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