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赵闻迪

新安晚报 2016-11-03 00:00 大字

《红楼梦》里有一回“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写香菱和芳官等人斗草玩闹，不小心把新上身的一条石榴红绫裙弄脏了，怕薛姨妈责怪，正在发愁，袭人把自己新做的一条石榴红绫裙送给了她。书中说：“袭人本是个手中撒漫的。”下面有注释，手中撒漫，即“手松”。香菱的石榴裙，是宝琴送的，她跟宝钗每人才一件，想来这裙子挺贵重的。袭人是个丫鬟，做这样一条裙子，估计花费不少，况且一次也没穿过，却很干脆地拿出来给香菱救急，可见她素日为人多么大方。曹公用“手中撒漫”形容她，是含着赞许的。

第一次读到这段，我就联想到妈妈，一直以来，在邻居亲朋口中，她就是个出了名的“手松”的人。

我记事时，印象最深的就是街坊邻居常常到家里借东西，有时是几个鸡蛋，有时是几块肥皂，还有糖果点心、毛衣棉被之类“精贵”“大件”的物品。今天看来，这些东西不起眼，但在那个物质极端匮乏的年代却是很难得、能起到很大作用的。当时爸爸妈妈都上班，相较而言，我家条件还可以。无论谁什么时候来借东西，妈妈都不嫌烦，家里有什么就拿出来什么，即使一时没有，她也会想方设法找一件能替代的东西。要是连替代品都找不到，她也会把茶杯洗得干干净净，请人家喝杯热茶，说会儿话再走。有一回刘奶来借被子，再三说明只要一床旧被就行。可妈妈还是打开五斗橱，找出一床七成新、干净厚实的棉被。刘奶不好意思接受，在妈妈的劝说下才再三道谢抱走了。当时小姨在我家做客，不解问道：“刘奶要旧被，你干嘛非要给她新的？”妈妈说：“刘奶家境不好，她却不轻易张嘴求人。难得求人一回，怎么好给她用旧的东西？再说旧被子哪有新棉被暖和。”小姨说：“姐姐，你太‘手松\’，会吃亏的！”小姨回去后把这件事说给姥姥听，姥姥说：“能帮助别人是一种福气，跟人相处别老想着吃亏倒巧，这一点，你得学学你姐。”

我也曾因为妈妈的“手松”跟她怄过气。那时，妈妈单位夏天发冰棒票，冬天发点心票，那可是难得的零食啊！每到领回冰棒、点心时，我就担心小伙伴来找我玩。他们一来，妈妈就会拿出我心爱的零食招待他们。我当然不乐意。妈妈开导我：“一人独吃只能获得一份快乐，跟大家分享却能收获许多快乐，所以好东西要跟朋友分享。这些零食妈妈单位还会发的，你那些小伙伴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回，你想想他们的心情。”现在想来，我真感激妈妈，感激她给了我甜蜜的童年，更感激她教会我终身受益的道理。

对亲戚，妈妈更是“手松”。据说，从她跟爸爸结婚到我上大学后，漫长的时间里，只要爸妈单位发“福利”，米面也好，肉蛋也好，香肠干货也好，不管什么，她都会平均分成几份，骑自行车给小姑、叔叔、舅舅他们一家家送去。如果发鱼，她会在水池边蹲一整天，把鱼收拾清爽了才送去。我问过她：“你们单位的桂阿姨、张阿姨他们从来都不把自己的福利分给亲戚，都是留着自己吃。”她说：“咱们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你小姑他们经济拮据，咱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人在世上，别把钱和物看得太重，人与人之间的情义才是最宝贵的。”老家亲戚来淮南办事或做客，妈妈更是热情招待，临走时还会买些本地特产给他们带上，从不让他们空手。这些年，无论城里还是老家的亲朋，我们一直走动得很勤，关系密切，这跟妈妈的“手松”、厚道、贤惠是分不开的。

每年伏天晒霉时，桂阿姨、张阿姨他们就把去年甚至前年的“福利”拿出来晒。有些“福利”已经长霉了，他们就随手扔进垃圾桶。妈妈非常反感这种行为，但她从不在背后说人。她教导我：“好端端的东西放霉了扔掉，多么浪费。还不如早点拿出来分给需要的人呢。你要记住，手边有一时半会儿用不上的东西，别人借用就给他。”

我虽愚钝，但这些年在妈妈的教导下也懂得些做人做事的道理，秉承了她“物尽其用”的观念。比如，工作后，我每年都要订七八份报纸杂志，邮递员送到办公室，大家一起看。其他部门的同事要看，尽管拿。有人提醒我：“你干嘛不把这些报刊收集起来卖些零钱？你给别人看，他们也不见得感谢你。”感谢不感谢，我没有想过。我只是简单地认为：报刊就是用来给人看的，看的人越多，其作用就发挥得越大。如果有人在报纸上看到对他有用的东西，岂不比“卖些零钱”更有价值？

拥有这么一位“手松”的母亲，是我的福气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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