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窝子记忆

插队那一年的冬天，淮北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头一天的下午，天空中就彤云密布，细细的冷风好像要侵入人的骨髓。接着就飘起了凌乱的雪花。那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静静的，最后舞起漫天的洁白。那场雪一连下了好几天，封了门，堵了路。等到雪化了，人和牲口经过的地方，便到处是一片泥泞。

那时候我没有棉鞋。脚上是一双从上海穿去的回力球鞋。每天都感受着脚趾间的冰冷，每次从外边踏着泥泞回来，我就会用一根树棍刮鞋底的胶泥，旁边围着一圈老乡看着直发笑。那个年月，我是真的感觉冷，尤其是脚冷，每天晚上躺到床上，把脚伸进被窝里就再也不想拿出来了。

村里有个老中医和我是忘年交，他对我说，脚是人体的“第二心脏”，它连接着人体脏腑的经脉，所以脚的保暖最为重要。他看着我脚上的球鞋直摇头，说这鞋扛不住淮北的风雪。过了几天，老中医就叫他的老伴给我送来了一双茅窝子。

茅窝子又叫麻窝子。老中医给我的茅窝子鞋面是用麻绳加芦缨编成的，下面是木头鞋底，大圆口，拿在手上又厚又重。木底很高，我穿上它一开始走起路来歪歪倒倒，真怕崴着脚，但慢慢也就习惯了。乡亲们又教我在里面塞了一把麦秸，脚伸进去真的很暖和，雨雪天气穿着它出门，听着足下噗哧噗哧的踏雪声，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那个年月，茅窝子也不是每个农民都穿得起的。家里条件好的穿棉鞋，穿皮靴；穷人则穿单鞋，穿布鞋。而茅窝子就是老天爷专门馈赠给心灵手巧的农村人的。淮北自古就是湿地泽国，著名的大泽乡起义就是从这里燃起战火的。到处都是芦苇和柳木。这茅窝子就是用芦缨、苘绳编织而成。老中医的老伴是打茅窝子的高手，以此手艺养家糊口，还带出了远近不少的徒弟。这些徒弟们个个都是高手，把茅窝子打成了可穿可赏的工艺品。

除茅窝子外，还有一种更省事的叫“泥屐子”的鞋。用木板做成工字形状，人穿着棉鞋站在上面，用绳子扎紧鞋面。这种鞋，不会滑，乡人专门穿着它走雪地，走泥路。但我不会穿，也不敢穿，因为走不好路，就会摔一跤，或崴着脚。

追溯起来，茅窝子应该从明清时代就有了，它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特别是到了我下放时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成了老百姓冬天防寒踏雪的必备品。茅窝子可防水、可踏泥，隔寒保暖，凝聚着农民的心血和智慧。

今天的淮北农村，茅窝子已成了过去的历史，早被各式各样的保暖鞋替代了。但它在我插队的一年又一年的严寒冬季里，伴随着我踏遍了村庄每一处泥泞的土地，也成为我插队生活的一个永久记忆。

许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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