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的糖香 张翠凤
菜市场西边的巷口，近来常见一对卖炒米糖的夫妻，两口子大约四十多岁，听口音像淮北人。他们开着一辆敞篷的三轮车，车身上横放着一块又大又厚包着铁皮的木板，镜子般光亮，靠近车头架着一口熬糖稀兼搅拌炒米的大铁锅，木板上的塑料袋里，分别放着刚出锅的打好的各种米糖。
他家的糖很有特色，主料用的各种米都是爆米机爆出来的，再辅以熟芝麻花生相佐，加了红糖的糖稀绵而醇厚。那汉子打糖时娴熟的动作像杂耍表演，认真的态度又像是在制作一件工艺品。先将拌好的米糖从锅里盛到木板上，拿一根又宽又厚的尺条，趁热压平至一寸多厚，固定成正方形，再依次不断拍打，使糖块更加平整紧密，不等余温散尽，那糖便已被切成无数厚薄均匀的薄片，摊开在木板上。糖香阵阵，在街头弥漫，驱赶了冬日的寒冷。因孩子爱吃他家的糖，去的次数多了，混了个脸熟，有时买菜路过那里，会热情招呼“过来吃糖”，倘若正赶上切刚出锅的糖，追着撵着拿块糖送到你手上。我原以为他们只对我这样的“熟人”才会这样热情，慢慢发现，凡是在三轮车前驻足的都是他们的“熟人”。
儿时，一到腊月，村里便弥漫着熬糖的香气。奶奶把洗干净的山芋削去皮切成薄片，装满两大锅注入清水，点火煮烂，然后把烀好的山芋盛进一只土布口袋里，用清水过滤几次。熬糖过程中，奶奶不断往锅里添加过滤的水，热腾腾的甜香从灶台边那扇木格小窗里往外钻。我和姐姐靠在锅边，时不时地拿勺子伸进那一锅沸水里，那糖水喝到嘴里少有的甜，很难抵得住那份特别的诱惑。病中的母亲躺在床上直着脖子喊：凤丫头，给我舀些糖水来。满满一盆水，最后被一点一点熬到只剩下大约两海碗浓稠的焦糖色的汁液。那时，炒米糖是过年家里拿来招待客人的喝茶点心。大年初一，一帮孩子走到门口，奶奶抓一把炒米糖，颠着小脚，逐个去分。孩子们接过糖，没等奶奶转过背就随手扔到地上。奶奶等孩子们走远了，弯腰捡起地上的炒米糖，拿身上的黑布围裙一块一块细心擦拭沾在上面的尘土，轻声地叹着气。一旁的姐姐拿脚狠劲的踢尚未来得及捡完的糖块，引得槐树底下几只鸡乱纷纷的追赶。母亲头上扎着一块红底黑格子方巾，怀里拢着一只取火罐，病恹恹地坐在门前的柴垛下晒太阳。
后来，母亲走了，奶奶也走了，家里很长时间不再熬糖了，各种花花绿绿包装的饼干、水果糖替代了炒米糖。过年时，对偶尔出现的炒米糖，大人小孩均会发出极为不屑的一声“切”！
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人们的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市场上从未缺过炒米糖。它像老屋的那扇窗，留给岁月的是一窗无穷无尽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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