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恐是同乡
许冬林 1976年生,安徽无为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作品散见《十月》、《清明》、《朔方》、《作品》、《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刊物。著有散文集《一碗千年月》、《桃花误》、《菊花禅》等,曾获安徽省政府文学奖等奖项。
雨后初醒,恹恹无言。想起睡前读的崔颢的诗《长干曲》。很有六朝民歌之风的那首《长干曲》,我喜欢了许多年: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应是两个旅人,在茫茫的水上,在各自的船上,忽然睹面相逢,心生欢悦,只觉得亲切。因为欢悦,因为亲切,便无由地觉得,他是自己的同乡。
也许,在漫长的孤旅之中,最想遇到的人,其实还是一个,同乡。
遇到了,一见倾心,止不住上前搭讪:你家住哪里呢?我家住在横塘。我看你,眼里熟悉,心里亲切,因此在这薄雾轻扬的水上,忍不住停船相问,想你或许是我那共饮一江水的同乡。
黄梅戏《卖油郎独占花魁》,唱的是卖油郎秦重与风尘女辛瑶琴的爱情故事,可是,我从戏里听到的却是他乡遇故知的感动。两个人,同为汴梁人,为避战乱离故乡,逃难中都失散了亲人,然后流落杭州。雪塘边再次重逢后,辛小姐向卖油郎诉说自己的辗转遭遇,卖油郎安慰她:劝小姐莫悲伤,暂且忍受心宽放,待等打退金寇贼,我们一道回故乡。
我每听到这个唱段,就觉得内心开阔敞亮,也分外感动。感动是因为两个人是同乡,是同样的命运,同样命运里的相互珍重与懂得。
想想我们,在长路迢迢中,经历友谊,经历爱情,到后来才发现,上下求索,其实想要的,无非也是一个同乡——精神上的同乡。
能够成为精神同乡的两个人,一定有着相同或相似的生命底子。像蓝底印花布,那白色的花朵不论是缠枝莲还是篱边菊,都生长在一片幽深的靛蓝底子上。
这样的同乡,有着同样的精神方言。
犹记当年,心思昏沉地迷恋一个人,如今回头看,他仪表平平,家世平平。原来当年的心动,只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喜欢宋词,喜欢童安格的歌,喜欢在落叶纷飞的秋风中徐行,喜欢在落日渡头惆怅地回家……那时,他是我的知音。
后来,借着文学活动的机缘,喧哗而骚动地认识了一帮子的男女老少。一起春日坐船去看山访岛,去古旧的师范学校里看樱花,去老街深巷里拍合影照……那时,他们是我的同道。
可是,慢慢,慢慢,相向而行的我们,渐渐擦肩,渐渐疏离。
时间和阅历在替我们大浪淘沙。有些人即使暂时走近,也难成为精神上的同乡。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叶子相似也没有用,也只是貌合神离。枳,只能和枳,成为同乡。因为,他们都生于淮北,同样的水土和风日。
我要的同乡,和我一样,是落花一样的人。我们,好像是同一个方向的风刮来的落花,有着近乎同样的灵魂气息,芬芳,孤独,内敛,深具静气。
我们彼此能够无碍地直达对方的精神高地。但同时,我们又像柳树与河水里的倒影一样,很近很近,又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是一年不见一年不想,十年不见十年不忘。
这样的同乡,精神上的同乡,像中国画,追求的是神韵上的某种相似。
我相信,人世间还有一种情感,超越世俗男女的小格局,成为一种精神上的同乡。这样的同乡情,宽阔深厚,忠诚庄严,在遥问与抚慰中,打捞我们正一寸寸沉陷于岁月幽暗的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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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北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淮北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