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劳的媳妇依旧打骂着养女以前打骂翠翠都是顶嘴后来慢
拴劳的媳妇依旧打骂着养女。以前打骂,翠翠都是顶嘴,后来慢慢大了,打骂她不吭声,却出门到倒流河对面的豁口去一坐一天,或者去逛集市,半夜里悄悄回来。气得拴劳媳妇说:还回来干啥,有本事就不回来!一天,翠翠在地里锄草,说好晌午饭让弟弟送来,可已经过了晌午,饭还没有送来,饿得头晕,回到家里却见养母和弟弟吃饭,养母说:让你弟吃了就给你送饭呀,你咋回来了?翠翠进厨房拿了一个馍,说:我再锄去!出了门,没去地里,而跑到乡小学找毛蛋。拴劳媳妇得知翠翠去白河小儿子那里去,把翠翠抓回来,又去白河家指责白河不管教小儿子,年纪小小的勾引了翠翠。气得白河中了一次风,自此嘴歪着,腿脚不稳,走路得拄棍,还要扶墙。
毛蛋回来看望他爹,村里人问:你咋把翠翠勾引去学校的?他说:她自己来的。又问:你们干那事了?他说:没有!急得眼都红了。村里人认为毛蛋还是童子身,或许他还不会干那事。但毛蛋临走时给嫂子和二哥说,要把爹孝敬好,每天必须给爹吃两颗荷包蛋,荷包蛋的钱由他出。
翠翠抓回来后被拴劳媳妇打了一顿,把头发都给剃了,样子不男不女。有人对拴劳说:孩子大了,不能那样待啊!拴劳说:唉。一脸苦愁。拴劳的媳妇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但媳妇做事这么过分而拴劳还不管,村里人就不明白这是啥原因。翠翠并没有安生,又跑了出去,这回拴劳媳妇没有去抓,放话说任她在外死呀活呀,全当就没这个孽种。但她和拴劳在家里闹,抓拴劳脸,抓出了五道血印子。出来和马生到农会办公室去,马生把帽子往墙上的木橛子上挂,说:来,你也把脸皮挂上。
冬至那天早晨,白河躺在炕上,儿媳在给他煮荷包蛋。白河说:拣颗大的给我煮,煮一颗。儿媳说:咋煮一颗了?白河说:给我毛蛋省些钱。邢轱辘却跑来说:快起来,快起来!白河说:我站不起身么。邢轱辘说:给你说个事你就能站起来蹦哩!邢轱辘说乡政府来人把拴劳五花大绑了!白河是从炕上坐起来,但还是走不了路。邢轱辘就背了白河往农会院子去,还没到,就见在巷口拴劳果然被绑着往村外去,马生从他口兜里掏印章。拴劳一拉走,马生散布的情况是翠翠在乡政府告状,说拴劳四年前强奸过她。而在乡政府一审问,拴劳把啥都承认了,就没有再回村,从乡政府送到县城坐了牢。
开过年的四月,樱花开得像雪一样,白石突然到县文工团来找我,提了一袋菌子。我这才知道他从乡政府已经调到县城,在商业局当局长了。我说:哎呀,我还没给你恭贺的,你倒给我送礼?!白石就哈哈笑,嘴里有了一颗金牙。那时候,嘴里能有金牙那是一种贵气,我不晓得他是在门牙上包了一层金皮还是把门牙直接拔了重新安装的整颗金牙。他说:这是马生送你的!我说:马生?他说:你不记得啦,老城村的马生呀!你得去老城村给他唱一场的。我说:马生死了?他说:他咋能死,命硬得很,只克别人死。我说:在他手里是死了不少人哩。那让我去给谁唱阴歌呀?他说:马生要结婚呀,村里要闹一场阳歌,马生嫌城关镇阳歌队的那些人声都不好,说你能唱阴歌就能唱阳歌,一定请你去一趟的。县城关镇是有支阳歌队的,正月十五元宵节我也曾看过他们的表演,成百人的队伍都穿着彩衣,打着红伞,有伞头有文武身子有丑角在土场子上唱神歌、扭花步,然后绕转起不同的阵形,如五梅花,霸王鼎,双背弓,卷席筒,八角楼,蛇盘蛋。可是,他们闹的是阳歌,是给活人唱的,要活着的人活得更旺,更出彩,而我唱的是阴歌,为亡人唱的,要亡人的灵魂安妥,我怎么能去呢?我表示了我去不成,却说:这光棍终于有个自己的女人啦!新娘是哪儿的?白石说:哈,一对旧家具!我说:娶的是二婚?白石说:拴劳你认识,拴劳的媳妇你可能不熟悉,是拴劳的媳妇。拴劳的媳妇我怎能不熟悉呢,但我怎么也想不到马生是娶了拴劳的媳妇。这世事真是千变万化!我仍关心着老城村的事,问起白石他爹白河和他叔白土,问起白菜和玉镯,以及李长夏刘巴子龚仁有还有那个邢轱辘。老城村的话题让我们几乎说了一个晌午,直到起了风,飞来的樱花瓣在地上铺了一层,他才离开的。离开的时候他却低声问我是不是和军分区司令熟?我说军分区司令是大官,我见都没见过。他说:你哄我了,我听说过在解放前你帮过匡三。我说:你是说匡三?他调到军分区了?!是匡三司令?!他说:什么时候你领我去拜会一下司令?我说:领可以,不知道他认不认我。
但后来白石并没有再找我,我听说了他是端午节的第二天就拜会了匡三司令,领他去的是徐副县长。
白土和玉镯是出了老城村后就一直往东走的,两个人从来没去过东边的山阴县,只听说山阴县、三台县和岭宁县的交界处有个皇甫街,再过去是清风驿,那就顺着官路走吧,只想着离老城村越远越好。一路上乞讨,讨上两个馍了,一人吃一个。讨上一个馍了,白土把馍给了玉镯,就对黑狗说:咱河里喝水去!走了十多天,到了山阴县城,县城很大,吃喝却不好讨要,还常被孩子们学着他们走路的样子,一个稍有些内八字,一个外八字得厉害。到了一座桥上,两人饿得走不动了,白土说:你靠着我,歇一歇。玉镯说:把鞋耙子扔了,恁沉的!她扔下桥的却是她身上的褡裢,褡裢里有个大木碗。白土去抓没抓住,心疼得直声唤。玉镯说:把脚扔了,恁疼的!就往桥沿上走,白土吓得一把抱住,脱了鞋给她揉脚。揉脚的时候,他把鞋耙子放到一边,担心玉镯又要扔了,却突然想,自己背着鞋耙子,为啥不编些草鞋卖了换钱呢?他就在夜里去城外偷人家堆放在土场上的稻草,拿进城编着草鞋一双卖一角钱。卖着卖着还想能卖得钱多一点,就又到城壕里去寻找破麻烂布,城壕里常有扔的死婴,把死婴身上的包裹布剥下来撕成条夹在稻草里搓绳编鞋,穿着结实又不磨脚,一双草鞋就卖到了一角五或二角。卖得多了,白土很得意,觉得他能养活玉镯,就在城北关的路边搭了个草棚子,又支了一个锅,给玉镯说:安家哟!安起了家过日子。冬天冷,草棚子里四处钻风,两人在草窝里铺了被筒,有时各睡一头,你抱我的腿,我抱你的腿。有时就睡一头,没睡着的时候搂紧取暖,睡着了脚手松开,肩膀支棱着冷,后来就让狗也睡到他们中间,狗毛热乎乎的,只是狗爱放屁。
连载
□贾平凹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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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明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东明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