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上)
格斯特
近来父亲时常走进我的梦中,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只是醒来,泪湿枕巾,再也抓不住父亲的手。
父亲过世已经两年多了,我似乎总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总觉得父亲还在那儿,就如同平常一样,每每回到家,总能看到他笑脸相迎;每每到了星期天晚上,总在等我的电话;长时间没有父亲的电话,似乎他在和朋友一起打牌聊天……
父亲和母亲,对于我来说,一直是当然的存在。回家,父亲和母亲是永远的温暖;到了节假日,看望、问候父母是固定内容,甚至成为了一道程序,一种没有理由的、不问为什么的幸福。从来没有意识到,有那么一天,他们其中一位不在我熟悉的地方;也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们不完整的时候对于我、对于这个家庭意味着什么。
1
父亲被家族赋予了极大的希望。出生时,在四里八乡有名的私塾先生为父亲起名定鼎,字泽民,饱含寄托。在三代单传的家中,父亲的到来是希望的标志,当年才四十岁的曾祖父平生第一次喝得大醉。
享受童年幸福的父亲在7岁那年因为祖父祖母的离异变得孤独。“文革”中又因为曾祖父的历史问题,曾担任大队会计的父亲,被造反派叫嚣“交出变天账”,甚至要父亲与曾祖父脱离关系。父亲说,血缘不可改变。放弃了大队会计,到大山里面去干异常辛苦的体力活,锯板、几十里山路驮毛竹……
1972年,父亲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成为一名民办教师。大队支书说,“出生无自由,道路可选择。”从此开始了父亲30多年的教书育人生涯,“侯老师”也成为父亲最为享受的称呼。从此,村里的少年一拨一拨成为父亲的学生,有的还是父子相继。
父亲最初教书的地方是在十多里之外的徐河村。而且教室不固定,中午需要自己带饭菜。父亲每天早晨起来要上山去砍伐一担柴火,而后赶到学校,从不迟到。至今犹记得,父亲时常是一口饭还包在嘴里,就已经出门了,一路小跑到学校;下午回家再干农活,直至晚上。时常我们一觉醒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刻钢板的父亲还在备课,在家里唯一一盏戴灯罩的煤油灯下写着自己的教案……
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家庭的生活慢慢好起来,但是父亲母亲却更加忙碌,种田、养猪、采茶……农事一茬接一茬。父亲一边教书,一边耕种家里的7亩多农田。当时曾祖父已经70多岁,尽管身体还算硬朗;而我们兄弟三人尚未成年,而且都在读书,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在我们家,似乎,农活永远干不完;似乎,放学之后不是打猪草就是上山砍柴……父亲“加班”干农活成为常态,村里其他人已经收工,父亲母亲还带着我们在农田里忙碌着……
相比较于身体的辛劳,父亲更大的辛劳却是在心理上的。因为农活只能完成温饱,养猪采茶等保证家庭开销,而我们兄弟三人读书的来源就在于父亲当民办老师每年几千工分换来的钱。每每总是这样,到了年底,父亲都要到大队(后来改为村里)去与支书等领导商量一年工分,恳求能否多一点现金,以备在开学的时候为我们交学费。而村里也是捉襟见肘,总能看到父亲气得郁闷回家,和母亲诉说与村里领导吵架的情形。然而,到了第二年正月,父亲还得前往村领导的家中拜年,并笑脸相迎,请他们到家中喝酒……而小弟上大学时,乡里的书记因为我们家公粮上缴不及时而拒绝开证明为小弟转户口。父亲只能东挪西借,遭受着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打压……
今日想来,村里乡里的领导也是袋里没钱,然父亲需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呀!又是经过了怎样的心理斗争,才能不得不低眉俯首地在每年年底受屈,年初请客。
父亲1996年转成公办教师。在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中,他说,自那以后,尤其是2006年退休后的几年算是比较舒心的。
然而,天不假年,终成遗憾。2013年,父亲在体检时发现肝部有阴影。当天,弟弟焦急的话语让我一下子懵住了。从此,父亲和母亲在医院的时间多了起来。父亲住院、母亲陪同,辗转于东至、合肥、黄山,历经肝癌、肺癌的折磨……
2
命运多舛,让父亲对身边的亲人十分敏感。翻开父亲退休之后写的回忆,一遍遍记载着他7岁那年祖母离开那一天,村子里老姑婆——一位和我们家没有血缘却十分投缘的老人——对他的疼爱。当天还是懵懂的父亲不知道祖母已经离开了家,从外面戏耍回来,老姑婆一把把父亲抱在怀里,泪流满面。把家里留下的7个鸡蛋全部塞给了父亲……那是1953年的7个鸡蛋!而之后老姑婆的女儿——父亲喊姑姑——的肩膀也成为父亲看戏、走亲戚等经常依靠的地方。
在回忆日记之中,父亲记载了对他一贯严厉的曾祖父温柔的一面。就在祖母离开的那一天,曾祖父躲在暗处,看祖母带走我的大姑姑而没有带走父亲回到娘家,他回到村里挨家挨户打招呼让村里的小孩不要欺负父亲,说父亲是一个娘不在身边的人……
1978年,大姑姑在一次车祸中罹难。这对父亲是一次沉重的打击。父亲说,当年自己读书时吃不饱,每每到祖母的新家去,大姑姑都要到野外去挖野菜为父亲做饼做菜……大姑姑背负了许多的悲情,但和父亲非常贴心。那天早晨父亲正在地里干活,接到报信时,不由嚎啕。我紧跟着父亲前往祖母家。平时这十几里地对于三十多岁的父亲非常轻松,然而那一天父亲是强撑着走去的,走到祖母家边上,看到一个前来接待的熟人时,父亲一下子瘫倒了……
而祖母的离世更是父亲心中永远的痛。1986年,也就在送我到北京上学之后回到家的当天,祖母过世。这对父亲的打击如同雷霆。父亲说,自己懊悔,从北京没有给祖母带一点东西;父亲说,自己懊悔,没有多陪祖母一点时间;父亲说,自己懊悔,没有停留下来和祖母多说几句话……
1989年6月,抚养父亲的曾祖父过世。尽管曾祖父脾气暴躁,而且处理问题简单粗暴,但是曾祖父和曾祖母对父亲是真心疼爱。1974年曾祖母过世,父亲悲伤不已。父亲说,当时家里经济困难,曾祖母一生吃苦,从没有享受过什么福分。到临终她还对父亲说,我没有把你的孩子带大,你们负担更重了。当时小弟弟才一岁,时常是曾祖母把弟弟背在背上烧饭。父亲时常充满歉疚。到了1989年,家里经济情况有所好转,85岁的曾祖父却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父亲充满遗憾。
3
生活的艰辛让父亲更加努力。小学读书时作文比赛在全区拿到第一名,而成为当时少数几位能到县城读书的少年之一,如果不是因为时代的原因,我想父亲肯定能够成为一名大学生的;回到家务农的父亲在语文成绩为人称道的同时又自学算盘,成为大队的会计;学唱京剧,饰演少剑波,时至今日依旧为人称道……
父亲不仅在家族中得到认可,在外婆的家族中也得到了认可。每每前往外婆家,父亲都自然地被看成贵宾。这其中有外婆处理事情的方法的因素,但是父亲能够担当也是一个重要的方面。至今犹记得,父亲为了外公的冤屈跑前跑后,尽心竭力;外婆时常心绞痛,父亲亲力亲为,不辞辛劳……阿姨尚年轻,舅舅还在读书,父亲和母亲成为外婆商量问题的主要助手。
1983年,家里开始做房子。这似乎是农村男人的一个成人礼。父亲后来说,当时手上唯一的资本就是余下了几百斤稻子。盖房所需的柱子、木料、屋瓦都需要重新置办。今日仍然记得,父亲清早上山砍树,作屋柱子,时常因为家里的山场没有楮树而苦恼,只能用松树替代;又因为宅基地的事情一遍一遍和村里人商量,原本希望少花一点人工而易地,却不想不遂人愿而郁闷;每每放学回家,家里成为了一个新的战场,我们兄弟三人帮忙打着火把,木匠师傅们加夜班为我们做房子,父亲母亲等到下半夜还要为师傅们做夜宵……也正是因为父亲母亲的辛苦,因为父亲母亲的人缘,尽管我们家做房子在当年花费了97个木工,但是掌柱木匠师傅张旺喜,一下子帮忙了许多天……父亲每每说起这一切,有对自己的骄傲,更多的还是对这些帮助过自己的身边人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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