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钥匙的人

□合肥田晓华

梁小斌是著名诗人，也是一位思想者。他对语言特别敏感。人们不经意中说出的一句话，都会引起他的深度思考，然后，他会眼角一动，会意地一笑，或是窃窃私语一下，说这个有意思吧、得味吧、奇怪吧等等。他善于思考。一句平常的话，经他的口一说，就会变成醒世之言，与之交谈的人，便会受到启发，且被带进深邃的哲思。

我与小斌先生的亲密交往，有着天然的必然，不仅仅在于我们都写诗，都有诗人的思维方式——他的爱人，是我单位的同事；他的岳父，是我大学时的院长，我的毕业证书上有他的老岳父的鲜红钢印；更为奇妙的是，他的小姨子还是我的大学同学。所以，小斌先生首先是我天然的朋友，当我与他探讨诗学时，他又自然地成了我的老师。而今，七八年交往下来，我们之间已经无话不谈。

有一次，我们谈到诗人的职业问题。他说，虽然每个人都有成为诗人的潜能，但写不了本职工作方面的诗，是不可原谅的。因为，人一旦对自己的职业和专业钻研得够深，就会得出非常难得的体会和感言。这种体会与感言，一旦被写成诗，应该会是一首好诗，因为它是一个人长期在那里工作、思考的智慧结晶。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是写不出好诗的。上次听你说，你在写一些有关医院、有关医生、有关病人的诗，这很好，若是写成了，那是自己的独特的，也是不可复制的。我听了，只当是他在鼓励我。他接着又说，你说说看，做医生什么最重要？

我笑了笑说，我不想说套话：首先，你得实实在在地进行换位思考，视病人为亲人；其次，一定要明确诊断，最后才能制定出正确的治疗方案。这些话是无味的，但他听得很认真。他接着又问一句，过程是这样的，一旦疾病有了结论，往往又是令人惊悚的，会不会为你和患者之间的进一步沟通造成困境？比如说，你知道这病很严重，基本无药可治，你会不会对他说，请你放心，我会全力以赴来诊治？我爸爸病故前，就是这样对组织对我们说的。你可别小看这句话，它对任何病危的人来说，听了会感到无比宽慰，甚至在去火葬场的路上，他的脸上也会充满笑容。我笑了笑说，沟通一事，不可千人一律，只能是因人而异。他听了会心地笑了。

那天，我不经意间说了一句玩笑：据我三十多年的骨科临床经验，在我的工作中，为无数的人动过手术，有男有女，有老人和孩子，有文化的和无文化的，有高官和普通人……我接触了无数的骨头，可我在他们身上都没有发现一种叫“媚骨”的骨头，我要把这个没有发现媚骨的事实，写进诗句里。小斌一听这话，顿时激动起来，说，媚骨这么显然，你没发现？你研究后，也没发现？这多奇怪，又多么难得。我说，是的，我没发现，就像一个孩子明明知道屋子里有块巧克力，他找了又找，就是没发现。最后只能睁着大眼睛咕哝道，我没找到，不知妈妈把它藏在了哪里。

这里的没发现，就像这个孩子瞪着大眼睛说奇怪，有着某种天真的纯洁性。小斌连说，好，好，这个好！明明知道有，就是找不到，多么自然。这句诗，是对人类精神的一种期待，同时，也表达了对未来人心的深切召唤。

我笑了，我不为这个关乎媚骨的诗句笑，而是笑梁小斌。此时的小斌，如同那个找巧克力的小孩，自己天真发问，自己浪漫解答。他的一双大眼睛溢出的光，在房间里荡漾着，可爱又纯净。

近日，人民日报发表署名“任仲平”的重头文章，引用了梁小斌的诗《中国，我的钥匙丢了》中的诗句：“那一切丢失了的，我都在认真思考。”并且作了延伸解读：中国，需要找到那把钥匙，以重新启动历史前进的时间，打开融入时代潮流的大门。

梁小斌的“钥匙”，也常常打开我思维的大门，给我灵光一现的启迪。我为拥有这样一位爱思考的朋友而感激，我的一生，能遇上这样一位知己，足矣!2018年眼看就要过去了，小斌长我6岁，明年他就65岁了。我衷心祝福他健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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