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生命需要水人类需要火男人需要酒无论现代都市还是落后

安庆晚报 2013-05-24 17:00 大字

[摘要]吴垠康

 

生命需要水,人类需要火,男人需要酒。

无论现代都市还是落后旮旯,即使嗅觉迟钝,走上三五步,一定能捕捉到酒的醇香。作为一种特殊饮料,酒早已融进了我们的血液,不但熏陶着一代代烈性风骨,也促成了一笔笔人间交易,以致无酒不成席,哪怕人倒了,酒杯都不会倒。

汉·王符《潜夫论·慎微》载,“且夫邪之与正,犹水与火,不同原,不得并盛。”水火不容本属常识,而王符就是被常识幽闭了视野,殊不知夏王杜康早已发明了水与火的完美结合体———酒。其“五齐六法”酿酒工艺还被编成歌谣,在民间经久传唱:三更装糟糟儿香,日出烧酒酒儿旺,午后投料味儿浓,日落拌粮酒味长。曹操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在工艺落后的远古,杜康借助酒的余威,征服了一辈又一辈信徒。举杯相庆抑或借酒浇愁,只要身为男儿,哪怕是刚用B超辨出的胚胎,注定将在酒缸里乘风破浪,赴汤蹈火。

在动物园观猴子,对它们的协作精神颇为惊异。猴子们握着大把赋闲时光,或饱食终日,或传宗接代,或嬉戏打闹,但再调皮也不忘一项必修课,你帮我挠痒痒、我给你咬虱子,一来二往,初次见面就称兄道弟了。我对虱子本无好感,想想他们要舍生取义充当猴子密切感情的媒介,难免对这些小生命怜悯几分。人比猴子更复杂,更需要交流与沟通,但人毕竟不是猴子,即使夏代没产生杜康,也可能在商周或者更迟冒出什么什么康来。如此看来,酒也是寄生在人类身上的虱子!

据考证,早在春秋之前,酒器便从一般饮具中分离出来,仅青铜酒器就有角、觚、觯、尊、卣、觥、禁等数十种,大凡祭祀鬼神、出征会盟、赏赐纪功、朝聘迎送、婚嫁宴飨等仪式,酒与酒器都是不可或缺的主角,以致出现了专门制作酒器的氏族,“长勺氏”与“尾勺氏”。据说殷墟五号墓陪葬的青铜礼器中,一半是作为酒器的爵和觚,而青铜爵则是青铜器中最具代表性的酒礼器。

醉眼朦胧,时空交错。但见三足青铜爵站立案间,敞口流槽和尖尾饮口上泛着酒水的光亮,五谷酵香在圆腹容器里冉冉升腾,座上宾不是布衣白丁,不是街头商贾,作为地位与权力的标志,能够使用如此尊贵酒杯者,非王公即贵胄。由于青铜爵象征意义非凡,历史上就有因赏赐不公而导致君臣失和、狼烟四起的案例。虽然当年持爵善饮者,或不善饮而持爵自重者纷纷倒下了,但直至今天,青铜爵也不曾氧化,甚至还熊猫般宝贝着,在博物馆里引领观瞻者走进远古的酒,以及与酒有关的往事风云。

2200年前,项羽在巨鹿之战耗掉了秦军主力,却让兵力不及自己四分之一的刘邦抢到入关先机,按事先约定,先入关者为关中王。项羽哪里咽得下这口窝囊气啊,亚父范增谏言,在鸿门设一酒局,一俟刘邦赴宴,乘机除此心腹大患。鸿门宴上,项羽几杯酒下肚却犹豫了,急得范增数次扼腕顿足,并临机应变让项庄借舞剑刺杀刘邦,没想到又节外生枝,先被昨晚与刘邦喝了姻亲酒的项伯暗中护卫,后被突然闯入的樊哙搅局,尿湿了裤子的刘邦则借如厕之机侥幸逃脱。若干年后,范增预言不期应验,在旷日持久的楚汉战争中,势利的天平发生了滔天逆转,大势已去的项羽乌江自刎,不可一世的刘邦坐拥天下。那么,本性冲动的项羽为什么没在鸿门宴上当机立断?莫非因为酒?是酒让刘邦拉拢了项伯,是酒让项羽哥们义气,也是酒让刘邦托词不胜酒力而开溜。如果没有酒,史家司马迁也许就要重蘸笔墨了。

我对酒的最早感知是在乡村宴席上。那是米饭都填不饱肚子的年代,但每逢传统佳节、婚育寿丧、乔迁新居,少不了备上酒宴,邀请族长亲友隆重一下,热闹一番。忙碌是从宴前开始的,主妇在厨房里掌勺,砧板嘭嘭嘭,炒锅滋滋滋,灶上灶下连轴转。男人把打来的散酒倒进锡酒壶内,在汤罐里温上,与女人嘀咕着谁坐首席谁执酒壶之类。别小看这些细节,那时虽撮一顿不容易,但礼仪形式重于吃喝本身,席位安排是否妥当直接决定酒宴成败。东阁一席当然是主客,如果客人很多,这样的主客就难以裁定,你绞尽脑汁以为考虑得很周全,偏偏有人提出异议,温和的离席走人,暴烈的干脆掀翻桌子,由此亲朋反目、引发肢体冲突司空见惯。执酒壶者席位最末,责任最重,既要忙斟酒,又要会劝酒,要想不辱使命,让客人尽兴,一靠酒量,二靠口才,喝多喝少须恰到好处。我堂哥娶老婆,老舅家一帮亲戚不好对付,火林叔亲自执酒壶,结果当然是烂醉如泥,他哭哭啼啼,呕吐不止,还耍酒疯打老婆,最后灌了两碗酸萝卜水才算消停。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酒是灰暗的,甚至是恐惧的,对那些猜酒划拳之流颇为费解。

我尝试喝酒是到县报社之后。因为读初中饿出了胃病,及至学校教书都滴酒不沾,嗜酒的校长让炊事员用食堂结余款买酒,哪怕桌上只有白菜萝卜抑或腌菜腐乳,晚上都要开一瓶白酒。酒是所有话题的切入口,也像一堵无形的墙,在一张八仙桌上把我与他们隔开———在这样的氛围里,我孤独且孤立。食堂结余款我占一份,全部用作酒钱,总感觉有点吃亏,但又不便明说,早早丢下饭碗去熬中草药,心想哪天把胃病治好也可以人五人六的喝几杯了。喝完十几年药,身体基本康复,更因写作有点小影响,被调到县报社从事采编工作。报社接触面广,无冕之王嘛,几乎天天都有酒喝,只是初出茅庐,几杯啤酒便晕。但上了桌子,如同上了战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这叫酒德,醉酒回家少不了挨骂,老婆说人家又不灌你,让你喝你就喝啊,你是猪啊!我说要是猪就好了,猪吃饱了可以不张嘴,人就不一样,明知会醉也要喝。醉酒后头痛欲裂、心慌气急、上呕下泻、四肢无力,仿佛大病一场,几次发誓要像猪一样坚持原则,无奈进入角色就由不得自己了。醉过几次,酒量见长,才知道喝酒不怕无天资,只怕不努力,大器晚成完全可能。当然,说酒是穿肠毒药也很武断,譬如适量饮酒就有舒筋活络之效,只是适量何其难,现实中多在上演自杀式与他杀式的拼酒。量变引起质变,体检提示脂肪肝及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医生说同喝酒有很大关系。然而入道容易出道难,即使口袋里带上检查报告单和口服药,人家都不依不饶。那就搞小动作吧,酒至半酣,去卫生间用食指刺激喉咙,一通呕吐,两泪横流,医生又说这样可能诱发急性胰腺炎,若抢救不及时老命不保。没办法,只好躲饭局,躲不掉的就讨好服务员兑水作弊。虽然这样不会醉,也不曾被识破,但总有一种愧疚感,因为举起兑了水的酒杯,我的诚实就轰然倒下了。

场面上喝酒,不用个人掏腰包,这是优越感的体现。那是九十年代的某个暑假,老师们的主要精力是摸麻将,姗姗来迟的校长抱歉说,因公喝酒来迟了。有酒喝不足奇,而强调“因公”则别有况味,虽然初中校长论官还不够级,但千万别把校长不当官。当然,席面上的官阶都是个相对概念,村长陪乡长吃饭坐末席,端起一大杯酒说,乡长您随意,我干了。乡长陪县长吃饭坐末席,端起一大杯酒说,县长您随意,我干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不同的酒桌有不同的位置,谁要不审时度势,不转换角色,那就别想在道上混出名堂。这样的感觉反差一定很折磨人,但合乎官场生态规律,只要有了觊觎酒桌首席的志向,就具备了勾践尝便问疾的坦然,飞黄腾达的羽翼必将渐次丰满。有报道云,某地录用干部,酒量居然被列为考察内容之一。

人间有喜剧,也有悲剧,而喜剧与悲剧就像水与火一样,被不动声色地揉进了酒里。打开纸媒或屏媒,与酒有关的悲剧一抓一大把,某局长将女下属灌醉沾便宜进了大牢,某老总酒后开车造成重大死伤事故,某大学生酒后伤人自毁前程,某女白领酒后失态家庭破裂……这些新闻的地点远在天边,人物于己无关,但余悸仿佛亲历。即使自己不喝酒,只要有被酒弄残意识的人,世界就没有安全感,说不定哪天自己就是悲剧的当事者。春节期间,我县某银行分行长陪市行长喝酒壮烈了,事后调查,轮到这位分行长端起一玻璃缸酒向市行长“一口闷”时,偏偏开的是一瓶假高档酒。死了人,也惹上了官司,最后各打五十大板,同桌者均摊赔偿款六十万元。假酒之害猛于虎,即使有海量也不保险,下次喝酒最好请工商的朋友陪同,要是被假酒因公殉职就太不划算。

酒文化扎根民间,抗议声音也来自民间,“革命小酒天天醉,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已充分表达了群众对公务饮酒的深恶痛绝。《舌尖上的浪费》播出后,铺张浪费、相互攀比的公务招待被紧急叫停,一路茁壮成长的餐饮业首遇寒流,一些大型酒店纷纷关张转行,我国白酒产能过剩危机也提前爆发。有专家说,限酒风暴可能影响到GDP水平。其实,挤掉醉醺醺的GDP乃众望所归,包括那些有签单权和有被天天请吃资源的人。酒是公家的,身体是自己的,除非酗酒者,谁都不会作践身体,只是在一种不良文化大气候下,权衡利弊后主客双方都选择了做一个臣服者。可以说,每个酒桌上都有不堪酒精压迫者,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找过牙痛、胃病之类的借口,但一旦借口被瓦解,就必须放倒或被放倒才算尽兴。喝酒不仅消耗了革命的本钱,还有碍形象,影响工作,最怕借着酒劲乱评论乱承诺乱透风,清醒后肠子悔青。在限酒令之前,我就有个动念,哪怕贷款都要买辆车,因为司机不饮酒已成共识。

共识即潮流,潮流即文化。崇尚阔绰,奢侈就是一种文化;崇尚简约,节俭就是一种文化,即使二者相左,在不同价值指挥棒下,都能实现貌似相同的社会认同。潮流如同两眼失聪的蝙蝠,时刻在捕捉文化指挥棒舞动的回声。坦白说,我很乐于做一个随波逐流者,少一点风头,少一些挣扎,即使做一次折返也像换乘公交车一样简单。清明节二兄从合肥返乡,招待当然免不了,我一不上馆子,二不拉圈子,在家里炒几个小菜,开一瓶陈酒,见好便收,通体舒泰,倍觉限酒令的英明。

有人说,消灭文化比消灭物种更难。无论是物种还是文化,“消灭”都很暴力,毕竟物种宜于进化,文化宜于改良,包括酒文化。我相信,在民间杜康不老、酒杯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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