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几度夕阳红 ——贵港码头的前世今生

广西日报 2017-07-18 08:07 大字

史海钩沉

潘大林

朝阳缓缓升起，江面流金溢彩，轮船依次停泊在码头边，船上堆叠着如山般的集装箱。吊车徐徐伸出巨大的吊臂，将集装箱一只只悬吊起来，再转动方向，稳稳安放在码头上，那里，已列队摆放着来自世界各地的集装箱，堆放得像高大的城墙一般。晨光里，天上弥漫着灿烂的云霞，给这个南中国最大的内河港口涂抹上了五彩缤纷的颜色……

这就是贵港的早晨，是贵港港口新一天的开始。

其实，早在两千年前，贵港就开始了它作为内河港口城市的历史——尽管那是极低层次的。

河流作为人类的母亲河，为人类不断地拓展生存空间。数千年前，地处西江岸边的古人们就已懂得造船，那是一种以整根木头挖就的独木舟，他们划着这种小舟，在江上来回穿梭，渔猎，采集，嬉戏。其中一艘小舟被遗弃在淤泥中，静静地躺了数千年，直到被现代人所发现，成了珍贵的史前文物。

看到这艘小舟，会令人想起《诗经》中的《柏舟》：“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尽管不知道那柏舟是否就是独木舟，但主人公那份独自泛舟、孤寂无依的心绪，却是千古如一地传承在国人的心头。

岸边某处，舟楫云集，来往的人多了，便成了码头。这码头到了战时，则成为调动部队和运送装备的平台。两千多年前，秦始皇为了开发岭南以统一中国，派大将屠睢率兵50万远征岭南。继而又派出大将任嚣，率领浩浩荡荡的船队，沿湘江穿过新开凿的灵渠，再沿漓江南下进入西江水系，讨伐南方边鄙的西瓯骆越等诸多小国。秦军从码头登岸了，那该是多么浩大的一支兵队啊！

由于路途遥远，交通不便，这场征战进行了好些年，岭南人顽强地抵抗了秦军。在西瓯首领译吁宋被杀掉之后，他们就转入山林之中隐匿起来，依仗南方山高林密的有利地形，与秦军展开了灵活机动的山林战。刘安在《淮南子·人间训》中说到了他们：“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连秦军的最高统帅也被他们杀掉了，只是由于秦王朝的不断增兵，这场抵抗才逐渐平息。这个西瓯部落或者方国，大致就在今天贵港所处的地方（据《寰宇记》《旧唐书》等）。

征战的结果，为中华民族版图的拓展和统一做出巨大的贡献。秦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秦帝国的疆域在三十六郡的基础上，增加了岭南的桂林、南海、象郡这三郡。

桂林郡治设在布山县，就是今天的贵港。到了汉代，桂林郡改为郁林郡。那时候郁林郡的经济已比较繁荣，上世纪70年代挖掘的罗泊湾汉墓出土的大量文物，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其中除了大量的青铜、金玉、陶瓷等器盂外，还有来自遥远的西亚等地的陶俑、玻璃等文物，成为贵港融入海上丝绸之路的有力证据。

东汉末年，郁林郡的码头上来了个年近30的年轻人，手里拄着拐棍踽踽而行，他就是被任命到郁林郡担任太守的陆绩。他年纪虽轻，但学识渊博，宅心仁厚。其怀橘示孝的故事，早就风靡大江南北：他六岁时到大官袁术家中作客，袁术赏他几只橘子，他偷偷将橘子藏进衣袖中，未料告辞时橘子滚出来，他不慌不忙地对袁术解释说，家里母亲病了，想带橘子回家给母亲尝尝。袁术大为惊奇，连连称赞，怀橘示孝的故事便广泛流传开来，后来成了中国传统教育中二十四孝的故事之一。就是这样一位太守，任上克勤克俭，发动老百姓开挖水井，改善当地人饮水条件；带领老百姓修筑州城，巩固城防——直到一千多年之后，南宋名将李纲被贬南方，还在诗中写到陆绩故城的遗迹。陆绩还精通儒术和当时的各种科技知识，政务之余，他拿着自己带来的浑天仪，到北山显庙冈去观测星象，预告天气变化状况，指导农业生产。他不但为贵港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还深情地将出生在郁林的女儿起名“郁生”。

终于到了离任的日子，当地的老百姓送陆绩上船，却见当了一任太守的他船上空空如也。想到一路山高水远、风劲浪恶，还要绕道广州，再取海道折返吴地，这船怎么能够压得住那大海的波涛呢？太守一声令下，让众人抬了岸边的一块巨石下船，稳稳压放在船舱里……千年之后，人才们想起这块巨石，想起巨石背后的故事，想起巨石所承受的清廉精神之重，于是在上面刻上“廉石”二字，以纪念廉洁为民的精神风尚。如今，这块巨石也成了西江航运保存最为久远、影响最为深广的“货物”。

明崇祯十年（公元1637年），著名旅行家徐霞客来到了贵县（今贵港）。他满面风尘，一身疲惫，但仍兴致勃勃，不时地向路人打探各种信息。他来到南门外，码头上泊着一艘船，仰望南岸十里外的南山，若青螺盘踞，点点如黛，二十四峰隐约可见。他很想前往勘探一番，但船家表示天都快黑了，路途遥远。徐霞客坚持而行，谁知船家半途停船夜宿。次日早上起来，徐霞客才知道自己被船家忽悠了，如果他昨日去访南山，再取道等船，时间完全来得及，那就不至于错过南山之游了。这成了徐霞客一笔小遗憾。

时间来到20世纪初，中国大地上革故鼎新，风云激荡。马君武博士被孙中山政府任命为广西的省长。他在南宁就职，任命了一批志同道合者为各主要厅局领导，开始推出一系列统一行政、整理财政、改革市政的措施。万事刚刚有点眉目，次年却因土匪蜂起，广西形势急转直下，马君武只好率船队往东，拟将省政府暂设于梧州。途经贵县，泊于罗泊湾对岸。半夜，突遭李宗仁部下俞作柏部袭击，马君武小妾彭文蟾死于乱枪之中，十余个卫士也被打死。原来俞作柏以为堂堂省长大人的船队，必然携带有大量金银珠宝，没料除了书籍文稿，竟一无所获。

彭文蟾是马君武十分钟爱的女子，父亲是东南亚一带做生意的侨商，她原在学校读书，战乱中家人离散，只好被迫流落到酒家唱曲。马君武动了怜香惜玉之意，把她纳为侧室，一直陪伴身边，双方有很深的感情。马君武以一省之尊，对自己的爱妾竟也无法保护，大有唐玄宗于马嵬坡前“君王掩面救不得”的惨痛。

十年之后，马君武再经贵县，站在彭文蟾墓前，写下了一首感慨万千的《贵县过彭姬人墓》：

“四面枪声蓦地来，一朝玉骨委尘埃。

十年方洒坟前泪，万事无如死别哀。

海不能填惟有恨，人难再得始为佳。

雄心渐与人俱老，买得青山伴汝埋。”

省长都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普通的老百姓就更不用说了，这样的世道不推倒重建，更待何时？！于是，共产党人来了，他们抱着解放老百姓、创建新中国的宏大愿望，响应于民众之中，奋斗于大地之上。

1928年6月16日，一道闪电照亮了浔郁大地。而那个年代，正是国内革命处于低潮的黑暗时期。那一天，陆续有多位外乡人乘船来到贵县，从大东码头上船，来到当时贵县圩心街一幢富户的店铺里。他们在此召开了一个广西历史上划时代的秘密会议，中央特派员恽代英前来传达中央有关指示。这是中国共产党广西省特委的一次特别会议，会上选出了朱锡昂、邓拔奇等15人为广西特委委员，朱锡昂为书记。这房子的主人叫张国才，尽管出身于当地富户，但为了改变中国命运，他毅然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他那幢两层的楼房，就成了地下党的联络站，房子中间巧妙地安设了随时可以逃脱当局围捕的机关，为广西的地下革命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这幢房子成了革命历史的见证，于1963年成为广西壮族自治区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江波万派东流去，迄自岿然是码头。

贵港郁江沿岸曾有许多码头，为沟通南北往来，联结西江沿岸城市，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也见证了诸多历史的风云变幻。如今，随着众多跨江大桥和高速公路、铁路的通车，许多码头已逐渐失却了当年的功能，一些集装箱、水泥、煤炭等专用码头则如雨后春笋般建了起来。随着亿吨黄金水道建设的推进，今天的码头正焕发出全新的活力与生机，如今贵港港口的吞吐能力，每年均超过五六千万吨，贵港也因之成为西江黄金水道上最重要的区域性中心港口城市，构成了一方靓丽的江上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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