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戏,傀儡戏
作者用另一种文本方式，借助《未代皇帝》和史料里的情节，浓墨重彩地解读了人生这出大戏的悲欢离合。
——高艳国（特约主持人）
1953年9月18日，老北京劈柴胡同，一个名叫傅玉芳的女人在一所破败的院落里，点上了生命的最后一个句点。丈夫刘振东扛着从清洁队要来的几块木板，拿起锤头在上面敲敲打打，不消几个时辰，一副歪歪扭扭、顶口漏风的棺材便打好了。刘振东叫来几个平时不错的朋友，帮忙将女人的尸身架进棺材里，然后几个汉子吆喝着把棺抬起来，撒了几捧纸钱，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北京安定门外。
土城义地，女人埋葬的地方，刘振东没有立碑，因为不知道要在上面写些什么，是镌刻上“傅玉芳”，还是女人本来的名字“额尔德特·文绣”？几捧黄土遮盖起实在有点寒酸的棺木，也彻底掩埋起一段浮生颠沛的芳华。
1946年，一个头发斑白的妇人在军队的押解下，拖着枯槁的身躯蹒跚地往前走。这个固执地追随溥仪一生的女子婉容，在寂寞的山丘上是否能够想起曾经在自己的挤逼下愤然决意离婚的文绣？那时候的文绣，大概还在府佑街教授小孩子水墨画吧。同年的六月廿日，距离被释放不足十天，婉容在孤独潦倒中死去，埋骨地至今无人知晓。死亡记录上只有简短的两句话：“姓名：荣氏。案由：伪皇后。六月十日释放，六月廿日午前五时亡去。 ”
两段与日暮的紫禁城有染的青春，一个在离开后选择了下半生的颠簸，一个却假装从容地将没有落幕的戏继续演下去，纵然后人读起来时啼笑皆非，纵然失却了自由遗忘了真爱，也要无惧地迎向那些泡沫，直至幻灭。
《末代皇帝》这部片子，或许是因为要将大段的历史压缩在2个半小时的影像中，所以在感情桥段的描述中略显潦草。从溥仪缩进被褥和文、婉二人在床上滚来滚去到文绣决意离婚，似乎仅是一瞬间的事，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如果不是借助遗留下来的那丁点资料，几乎很难味尽文绣自我发配的苍凉以及婉容飞蛾扑火的悲怆。
当然，晕染在这部傀儡戏中的感情，不过是这段可悲经历的点缀与装饰。一群麻木的演员，用时事为自己编造脚本，导演是不断衍生动荡的旧岁月，男主角是溥仪，女主角值得商榷，配角是皇宫的那群捧着自己器官嚎啕不肯离开的太监，牵线的是张勋、是在舞会上面露微笑的日本特使，是拍桌子嚎叫“卖国贼”的政府官员。当然，还有包括冯玉祥、张作霖在内的临时演员。
我记得在中学的历史课本上，有一张缩印的溥仪照片。那时伪满刚刚成立，溥仪故作飒爽地坐在镜头前，手里紧紧攥着佩刀，只是眼神中略有些惶恐和呆滞，与他那身笔直的正统装不太搭调。
被线牵着的傀儡，永远都无法预知自己接下来要完成什么动作。他们在台上麻木地诠释自己的角色，为了内心的某种憧憬和根本不合逻辑的借口为自己制造一系列叛逃及被奴役的理由。所以，在张勋骑着战马挥着辫子在京门外耀武扬威的时候，在日本屯兵东北炸死张作霖逼走张学良的时候，溥仪能做的就是还原他儿时睡梦中被高头大马接走的那一幕，有些慌张地跟着他们走，然后摆个尽可能帅点的姿势在中间的座位上，静静地瞅着戏该怎么往下演。
溥仪回忆说，自己最郁闷的时光是在天津度过的。然而在我这个旁观者看来，却觉得那段葡萄美酒笙歌醉的日子好不潇洒。大概，充斥在内心的自责和怨怒，是所有亡国君主找不到快乐的根结所在。例如当年揣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别绪的李煜，在小楼上饱含幽怨地写下那句“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而悲秋的溥仪和李煜，大概眼中看到的都是同一番景象：“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
所以，为了回到残阳日暮下的紫禁城，为了找回一个末朝天子仅有的那点自尊，溥仪哪还顾得上什么民族大义，什么为人所用。固执地钻进日本人开往东北的车厢里，忍着发霉的气味儿，跌跌撞撞来到了长春。多日后，随着他的脚步一起跟过来的，还有他的皇后婉容。
在这里，伪满的皇帝和皇后在新京的小楼上度过了13年，这里没有军机大臣、没有摄政王、没有奏章，甚至没有为他尝菜的太监。只有在某一天完成复国意愿的幻想，只有每天二两的鸦片膏，只有无休止的猜忌和恐慌。
我突然想起了《天龙八部》里那个意图光复大燕的慕容复，以及矢志不渝侍奉身旁的阿碧。与阿碧不同的是，梦想着成为皇后的婉容，在愿望落空后曾央求顾维钧和赵欣伯带他们逃离伪满，可惜她的哀求最终搁浅。
整个故事结局是一早就写好的，只是需要那些牵着线头的人一个章回一个章回按部就班地指挥完毕就是。
我记得溥仪在跟庄士敦的对话里曾多次提到光绪，甚至拿前者的遭遇来与自己比较。人生轨迹很接近的两个人，同时在为临近黄昏的王朝谱写属于自己的那段悲剧。但我觉得光绪比溥仪还要勇敢一些，至少他曾经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些什么。
多年后，溥仪的骨灰被葬在八宝山公墓，距离自己一生憧憬回到的地方只有几站地铁的距离。而如今的紫禁城，只需80块钱的门票便能游历上一圈。站在琉璃瓦上鸣叫的燕子早就在寻常人家的门廊里筑巢安家，而承载了末代帝王一生美梦的那几段憧憬，最终不过镜中花、水中月，脆弱到甚至经不起一小段涟漪。
（刘抗抗男，1989年生，山东庆云县人。山东省青年作协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协会员、庆云县作协常务理事，山东省首批“齐鲁文化之星”。 ）□刘抗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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