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夜 路

安庆晚报 2017-05-26 00:00 大字

[摘要]□ 黄复彩

 

我一直记着小时候的一次夜路。

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在江边与伙伴们玩耍。母亲来了,很急的样子。她把两件衣服塞到我手里,说:“刚才董店那边有人带信来,你在矿上做电工的哥哥病了,在医院里打吊针,你赶紧去那边看看。”

那时候,一般的病吃几片阿司匹林就行,至多打一个屁股针,到打吊针时,病应该是很重了。董店离我所在的大通镇约三十华里路程。母亲说,粮站那边有往董店运米的卡车,她去跟司机说说,看人家能否带上我。

我老大的不愿意,怪那个带信的人多事,再说了,我也不是医生,哥哥病了,我去能管什么用?母亲见我嘀嘀咕咕,便怒起来,说你哥哥病了,让你去看看,你这么要玩啊?其实,我不想去,并非仅仅贪玩。当时我上四年级,刚当上一个班干,前一周班主任规定,班干必须每天轮流值日,值日的班干须比其他人提前到校。我知道,第二天正轮上我值日,而且,这是我当上班干后的第一次值日。对这一天,我期待很久了。只是,这是一件说不出口的事情,母亲越催我,我越急,一急,就哭了。我一哭,母亲就骂得更凶了,说你哥哥在生病打吊针,你却平白无故地哭,你作死啊!母亲说着,就捡起路边的一根树枝,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两下。我知道我是非去不可了,于是就擦了眼泪,跟着母亲,向粮站走去。粮站大院里,十几个搬运工人唱着号子,驮着麻袋,正沿着跳板爬到一辆辆解放牌卡车上。平常的日子里,我并不厌弃这种搬运号子。清晨或是傍晚,我喜欢坐在江边的沙滩上,在粗犷的搬运号子声中,看工人在驳船上来来往往,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自己的少年心思。可现在,我却一点心情也没有,想着不得不去的董店,想着明天的值日,真是沮丧无比。母亲走过去,同其中的一个司机说着什么,我站在远处,想着司机或许会拒绝母亲。那个司机果然就拒绝了,但母亲不屈不挠,又向另一个司机走去。母亲的乞求成功了,终于有一个司机答应带上我一同去董店。我爬上卡车,坐到那堆麻袋上。车离开大通,向董店方向驶去,腊月里冷硬的风抽打在脸上,有一些刺痛,也有一些兴奋,心情好了许多。

哥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病,据说就是受凉,吊了两瓶水,烧很快就退了。我见到他时,他正叉着手,站在篮球场边看别人打球。哥哥领我去了宿舍,又去食堂买了馒头。我看看天色尚早,就坚持要再回去。哥哥有些意外,说,“我去看看有没有顺便车,有,你就走;没有,你就住一夜,明天早上拉煤的车就多了”。我坐在哥哥的宿舍里,吃着馒头,等着他的消息。不一会儿,哥哥来了。哥哥说,正好有一辆车要去大通,我都跟司机讲好了。哥哥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沉甸甸的袋子说,我给附近一个老乡装电灯,老乡就送我一袋山芋,你正好带回去吧。临出门时,哥哥看了看我脚上那双露出大脚趾的布鞋,便从箱子里拿出一双半新的翻毛皮鞋说,你穿试试,如果合脚,就送给你吧。那双翻毛皮鞋明显大了,但我一经穿上,就再也舍不得脱下,便说,正好啊,不大也不小。哥哥提着那只装满山芋的袋子,将我交给一个长得黑而粗的司机,又再三叮嘱了几句,就回去了。我想着,今天来回地兜风,看了哥哥的病,带回去一袋山芋,而且一点也没有耽误明天的值日,真不错啊。早知道这样,下午母亲叫我来时,我就不该哭成那样。

这是一辆空车,据说是去大通镇接人的。车开了五六里路,车子离开那条沙石公路,在一个村口停了下来。原来这儿是司机未婚妻的家,他说要去未婚妻家交待点事,一会儿就过来。等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司机来了,但他说,车有点毛病,今天走不了。我真想把这背信弃义的家伙狠狠骂一顿,但我忍了。我扛着那袋山芋,走下车来。

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再回到董店,在哥哥那里住一夜;另一就是迈开双脚,走回大通去。我稍作犹豫,便选择了后者。司机见我执意要走,便指着一条小路说,你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这里离大通已经不远了。我心里骂着这个混账司机,一边就沿着这条小路向大通镇的方向走去。但我知道,这地方离大通至少还有二十多里路,而我必须在天黑前赶回大通。路似乎越走越长,肩上的袋子也越来越沉。而且,贪婪和喜新厌旧让我吃够了苦头,我实在不该扔了那双虽破,但却合脚的布鞋。我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脱下那双翻毛皮鞋,看着脚上的血泡,一边骂着那个司机,一边就哭了起来。

暮色笼罩着山野,四周开始朦胧起来。我不能在这里久留,这一带不久前有驴子狼的传说。那是一种驴一般高大的狼,据说攻击起人来凶狠无比。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必须在天黑前赶回大通。我用带子将翻毛皮鞋拴在一起,挂在脖子上,赤着脚,扛着那袋山芋,继续向大通的方向走去。比起那条公路,这条小路也许是近了不少,但却是一条野路,沿途既看不到人家,更少有人行。随着夜晚无可阻挡的到来以及所走的路程越来越远,我开始陷入两难的境地:既无法在天黑前赶回大通,又无法再折返董店,回到哥哥那里。一股莫名的恐惧开始像蛇一般袭击着我。路边的萤火虫点点翻飞,四周的山林里传来一声声夜鸟的啼叫,那鸟儿的每一声啼叫都像是冤死鬼魂所发出的凄历哭叫声。与此同时,过去那些年里,所有在石板路上听来的鬼怪故事也一个个鲜活地呈现在我眼前。这一刻,我是多么希望那条山路上有一个行路的人,哪怕是一条狗。但是,当附近真的传来说话声时,我立即又紧张得浑身哆嗦。隔着袋子,我抚摸着袋子里的那些石头般坚硬透着泥土和火粪气味的山芋,我当然明白,在1962年的冬季,这袋山芋对于我们全家的意义……

我已经忘了那天晚上我究竟是怎样走回家的了,我只知道我敲开家门时,母亲披着一件衣服,站在门缝里惊恐地叫着:“你怎么才回来,都后半夜了啊!”看到屋里的那盏灯火,我忽然有着说不出的委屈,便不顾一切地哭了起来……

(作者系作家,40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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