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大树 ■ 马守春
我老家在原全椒县管坝乡小马生产队,皖东丘陵江淮分水岭南侧的一个小山村。院子在村子中央,几间土坯房子将院落一分为二。前院有个花池,池中长有栀子花、美人蕉、葡萄藤;池边是石质的碓窝,里面常常酱着菜;院角还有一棵柿子树,一到秋天就高高挂上一树火红的柿果。紧挨后院墙外,长着一棵很大的树,高大的身影探向天际,打老远就能看到。这棵大树叫什么?长这么粗这么高,是啥时候栽的?又经历了怎样的历史变迁?关于树的一切,都让我心怀好奇。
乡亲们都称这个树为“大柏树”,估摸着是乡里人随口叫的,字儿具体怎么写倒不必较真。树是尖叶子,冬天落叶,结有深色小果子,甜可入口,可这些又完全不是柏树的习性,不仅让人感到疑惑。我网上搜索一通捣鼓,终于疑团渐渐解开。原来,喊了几十年的“大柏树”真名“大朴(音‘迫’)树”。大伙儿对大树的称谓其实也没错,只因家乡土话不分音调,自然就读不出重音调的“朴”字来。而我,又想当然地把“朴”当作了“柏”字,何其浅薄!
记忆中的大朴树,应该有二十七八米高,树冠庞大,遮天蔽日;树干需七、八个成年人才能合抱,那高高突起的树根,是我们小时候捉迷藏的绝佳躲身之处。根据建村历史,又研究了一番我家的族谱,这么“大个头”的树,树龄约莫有三、四百年了。
小时候,我却最讨厌这棵大树。春夏的早晨,清静凉爽,是我睡懒觉的最佳时光,可那树上成群的喜鹊,总在大树间上下翻飞、嬉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扰得我无法入眠,难免心生抱怨!现在想来,那一幅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喜鹊欢舞的场景,该是多美好!可惜,那时的我太小,不懂。
大树也在村子的中央,树下和我家门前屋后自然成了乡亲们闲余时的活动中心。记得小时候,月朗星稀的夏夜,我家门前总聚满了纳凉的老老少少。大人们闲聊,孩子们玩游戏,各得其所,不亦乐乎。印象最深的,是在我家门口弹奏的二胡和扬琴声。拉二胡的是一位读初中的革命文艺学生,弹扬琴的是本村一个中年汉子,两人在那些宜人夏夜里琴瑟相合的旋律,给孤寂的村子多少增添了几分文化气息。
却正是因为大,大树招来了厄运。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当时的生产队长是一位木工好把式,于是动了大树的歪主意。在他眼里,老树已幻化成各种家具,是能换钱的宝贝。其实,除了粗枝末节,大树真“出”不了多少料,因为整个树干几乎已经全空了,那烂掉的黑乎乎的洞还总让我们这些孩子以为里面住着大蛇,心生畏惧。
树最终还是被他买下了。记得砍树是在冬季,树叶已落尽,粗大沧桑的树干和树冠上点点的喜鹊窝映在浅色天幕上,特别显眼,透着萧瑟,满含悲怆。
锯树从最高处的细枝开始。这是个大难题——树枝那么高,谁敢上?任务最后落在了老夏身上。老夏是下放户,因家庭出身不好,一家人从上海来到我们村接受改造。毕竟大城市的人见过世面,只见他用麻绳将自己牢牢束在树上,操起锯子,由高到低,一一将大树段段肢解。树上的鸟巢也掉落在地,散落的树枝有一大堆,直径足足达一米。
之后的几年,陆陆续续地,村里有几个年轻人莫名因病去世。大家都说,那是因为动了这棵老树的神灵而遭到报应。或许是巧合,或许冥冥中真的有灵验,但不管怎样,先人栽种的这棵老树,见证了村子几百年的变迁发展,见证了这块土地上人们代代耕耘,见证了时代的风风雨雨,不该因为我们的无知和贪欲而断掉了传承。
四十多年前,我离开故乡时还是懵懂少年。如今,早已是满头华发,身处西南边陲,老家也很少回去了。隔得久了,离得远了,大树的记忆反而越来越清晰。夜深人静时,每每想起家乡,这棵大树便会浮现在眼前。怎能忘掉小时候骑在父亲的肩上,远远看到大树时的兴奋劲?看到了大树,就是看到了家呵!
前年国庆假期间,终于抽空回了趟老家。如今的村子,只有几位留守的八、九十岁老人。太久未见,他们早已认不出我,直到我报出幼时小名儿,才恍然想起。特地去了我家老屋,老院还在,原先的满园树木,如今只是一片空空荡荡。来去太匆匆。似乎,生命里的每一分钟都在奔跑,好想停下脚步,仔细咀嚼故乡的种种味道。
改革开放的大潮里,农村巨变,年轻人都进城了,耕田的农户少了,土地纷纷流转给了大户。原先的泥土路,早就铺上了水泥或柏油面。远山轮廓线上,矗立着座座发电的大风车。路边的良田,很多种上了果树和葡萄,清明回家时,满山坡都是桃花,美不胜收!只是,村庄还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模样。
一切在改变,唯有记忆不会变。待我们的记忆也因太久远而模糊时,还有谁能想起这棵曾经的大树,想起我们曾经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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