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 ■张慧,编剧,媒体人,现居合肥

安徽商报 2019-11-02 01:19 大字

□张看

在镰仓游荡了两天,一点没搜寻到原节子的蛛丝马迹。当年她息影后隐居北镰仓姐姐家,日本掀起一场“原节子银幕复归十万人署名请愿”活动,12万影迷签名请愿,闹到居所门前,她托姐夫出来应答:“没门儿,想都别想!再闹下去就报警了。”

镰仓有三个人的轨迹非寻不可。小津安二郎、是枝裕和,还有一位就是原节子。是枝裕和在小津风格的传承上一骑绝尘,让我这个痴粉无比欣慰——滚滚商业片洪流里总还有一股清流,守住内心。如此纯粹的导演才是电影的希望。很喜欢《小偷家族》里的安藤樱,但,将来能否成气候还不确定,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成不成气候都成不了原节子。

原节子,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可遇不可求,无可替代。

两个人之间是互相成就。她也演成濑巳喜男的电影,但很少人记得住,估计除了日本观众和铁杆影迷,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小津的电影也不全是她主演,但,最好的,都有她。没有她的片子,我的兴趣度和投入度都会有降低。而且会代入地想,这个角色要是原节子演就好了。

站在女性的立场,我一直对原节子有疼惜感。每看一次小津电影都会有这种感觉,从没减弱过。坊间传说是小津的母亲拒不接受一个演员儿媳妇,只要不当儿媳妇什么都好说。于是,小津单身侍母一生未娶,原节子终身未嫁,两个有情人一辈子也没能等到老太太松口。1962年,老太太去世。第二年,1963年12月12日,小津60岁生日当天,也去世了。

小津当然是直男。日本盛产直男。癌症手术后静养期间,原节子觉得他的榻榻米太薄了,硬,不舒服,就买了一套上好的厚蒲团邮寄给他,他生气,扔了:铺这种玩艺儿能睡得着吗!

小津去世,原节子奔丧,小津的御用摄影师厚田雄春写道:在北镰仓守夜的那个晚上,我们小津组的职员们没有一个人流泪哭泣。原节子小姐来了,一看到原小姐的脸,我突然泪如泉涌,我们相拥哭泣,无法自已,就这样哭啊,哭啊……

当天在小津宅邸守灵的签名簿上并没有“原节子”,只有“会田昌江”——从这一天起,原节子用回了出道前的本名“会田昌江”,存在了28年的演员“原节子”彻底消失了,也是从那天起隐居北镰仓,那个小津度过了大半生的地方,直到2015年,95岁仙逝。

在圆觉寺,我还是忍不住搜寻了一番,想在“无”字碑的附近看看有没有会田字样或是她姐夫的熊谷姓墓碑,也没找到。也不敢放肆地找——为整座墓园太静太肃穆所透出的庄严感所慑,再要不屈不挠地搜寻下去,就失敬了。

那天正好是5月20日,出得园来,天朗气清。

当年,小津在南京鸡鸣寺问禅,得住持手书一“无”字相赠;在安徽定远一农家门上看到一副对联:“合欢花倚长生石,如意云来不老枝”,后来,“无”字刻在了他的墓碑上,对联寄给了她。

看到过一张黑白照片,《东京物语》拍摄现场,小津亲手为原节子补妆,一个低眉顺眼温柔如水,一个蹲身轻拂慈祥如父……小津有句名言:电影和人生,都是以余味定输赢。那一瞬间,我觉得原节子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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