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忘的一次花山之行
□陈肖人
说实话，这辈子游花山岩画大概有三五次之多了，多是陪外地客人去游览的。而最难忘的是那一次的荒年之旅。
1960年秋末，我们广西艺术学院戏剧系戏剧理论创作专业十多位同学要下乡搞创作实习。学院教务处给我们选的地点，是南宁市附近宁明县夏石公社。之所以选夏石公社，是因为那里既是少数民族地区，又是生产先进地区，还地处中越边境，更有美丽的明江，明江边上有数处崖壁画。最集中、最大一处为花山岩画。无论从政治、经济、文化哪方面来看，这个地点的选择都是最佳之处。
临行前，学院教务处处长到我班来讲话，作指示：下去向贫下中农学习，拜贫下中农为师，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要和他们“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在“三同”中改造世界观，才能和贫下中农有共同语言，才能发现他们的优秀品质，才塑造出他们的光辉形象，才取得创作、思想双丰收……
大家都急切地盼下去。其实，大家心里最感兴趣的是明江花山岩画、中越友谊关的风光。最怕的是“三同”。可是，谁敢说？下去同吃、同住还可以，就是同劳动受不了。不是怕劳动，而是怕吃不饱，动不起来。在学校虽也吃不饱，可有我们学生种的牛皮菜（那是作猪饲料的菜）可充饥。到乡下，就不会有这样的条件了。可是，下去还是高兴。到哪个山头唱哪个歌吧，去了再说。
在乡下住二十天“三同”之后，我们便收队回县城了。在县城住下的第二天，我们才得以去参观花山岩画。
第二天一早我们雇了条木船，大家都把行李带上，回程得步行回来，中途还得找个地方住一个晚上。摇船的是两个妇女，一老一少，老的掌舵，少的划船。看样子她们是婆媳俩。
初冬的明江的确很美。由于没有雨水、山洪，江水变得格外的清，浅处透底，深处发蓝。行船时船桨挑起一朵一朵水花，清凌凌的飞在船旁，在早晨初阳的照射下折映出七彩颜色，一丛一丛的，像五颜六色的花环，抛落在江里。两岸青山，倒映江中，只要看这江就不必看那山了，似乎那倒影的山比那岸上的山来得更清秀，来得更悦目。真个是“千里‘明江\’似练，翠峰如簇”。
船行了两个多小时，才过一半路程。大家肚子已饿得咕咕叫。上船时，生活委员已为每人买了半斤米，船家这时给我们煮饭。
饭煮好后，生活委员叫各人拿出自己带来的饭碗、饭盒摆到船尾，他就一份一份地分。人人都怕自己的碗少分，便都拥到船尾来。那位掌舵的老人家见船尾沉沉的，叫走开一些人。可是大家生怕自己那份分得少，都不愿走开。恰好这时船正下滩，水急、滩陡、水路又窄，突然间，船“嘭”一声撞到一块岩石上，船抛了起来，分下的饭打翻了，船舷给撞烂了一块板。好在老人家把舵有经验，才不至于翻船没顶，要不，我们说不定有人成了水鬼。
这一惊险过后，大家才分散到船舱里去。
已分下的几份饭抛跌在船板上，沾了泥沙，怎么办？有人说分下谁的谁就吃；有人说，不行，剩下的重新分。
班长找老师商量，最后决定，没分的饭重新分，抛出的饭拣在一起，谁愿吃谁就吃。这除了那位女同学，个个反对。都说，抛下的饭也要人人来分。这下就作难了，抛下的米饭总共也不过两碗，而且沾了不少泥沙，十几份，怎么分？分开来，每人不过鸡蛋那么大一团。
有人说，这两碗饭不分了，留下来，把沙淘去，和晚饭一起煮来分。
有人说，不行，晚饭有晚饭的，还是现在分了，哪个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有人说，饭少不好分，就把它分作四份，抽签，谁运气好谁抽中谁得吃。
有人说，不行，这是变相赌博。
最后，还是最高决策者班长找老师商量定夺，把两碗米饭淘一淘，洗一洗，把沙去掉，剩下多少，都拿来加水煮成稀饭，每人均分。
这场延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分饭会才完满结束。
吃完饭，有人从船舱里走出船头，观望风景。一位家就在宁明，游过花山的同学惊呼起来：
“糟糕，我们都过花山啦！”
“什么？过花山啦！”大家一听，吃惊不止。有人马上指责船家：
“船到花山，你们为什么不停呀？！”那位船家婆回答说：
“我在外面喊了几声‘到啦！到啦！\’可你们在舱里吵得一个个眼突突的没人理我，我又怎知你们到哪里？！”
有人说：“干脆，下左江，出邕江，回南宁去吧！”
带队的老师正色道：
“别乱来！”他和蔼地向船家，“阿婆，打转头，给我们去参观花山！”
船回到花山岩画那地方时已经是下午。只见一架大山堵在江边，向江的一面，如神工鬼斧般劈开一爿，就在这一爿的面上，有无数赭红色的大大小小为人状、羊状、犬状的形象。有的在狂舞，有的在擂鼓，有的在纵马。看着看着，
越看越入迷。那并非是瓯骆人的神笔启开了我的智慧之门，使我步入这拙朴的艺术殿堂，领略一种严肃、冷峻、神秘而又包含着热烈激情的独特的民族风情，以及感受这如火如荼的民族情感。不，使我想入非非的是，看这羊，看这犬，看这马，看人背着剑，我想，他们一定是在打猎，得了猎物，就升火割来烤吃。他们一定吃得多多，吃得饱饱，吃得满嘴流油，吃得胃打饱嗝。当晚，夜里我真的梦回原始，和山民一起追山羊，打野猪，让我饱餐一顿肉……醒来，枕上湿了一滩口水。
……
这岩画，这饱餐一顿肉的感觉，让我终生难忘。（题图：农林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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