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过年(小说)
□ 袁良才
大姑爷前脚刚走,三叔后脚就进了门。妈妈还没复位的脸又—下子拉得老长。
也难怪妈妈小家子气。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爸爸妈妈生了五个孩子,个个张着大嘴瞪着眼睛要饭吃,要衣穿,还要花钱念书,全靠爸妈在生产队累死累活挣工分,真个是过河的泥菩萨——自身难保哩!
爸爸是三年困难时期从江北桐城独自漂泊过来的,在皖南安了家,落了户。那时候江北比江南更穷,爸爸老家的亲戚就络绎不绝地上我家来,白吃白喝好一阵不说,临走时总要顺走一些东西,有时爸爸还得贴给路费。
爸爸家乡观念重,不管什么亲戚来,都是笑脸相迎,热情相待。妈妈心里叫苦不迭,却也懂得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按爸爸的吩咐割肉打酒好生招待,只是脸色不大对劲儿。
我们小孩子不懂大人们的事,有亲戚来是很高兴的,一是亲戚大多会带来糖果饼干之类哄孩子的见面礼,二是可以借机改善伙食,尽管父亲很守旧很严厉,吃饭时必须等客人餐毕女人孩子才能盛饭夹菜。
也有个别亲戚死抠,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可笑,有趣。
记得爸爸的一个远房堂叔来我家,一进门就大方地送我一个又大又圆还带着绿叶的红苹果,我差点笑掉了下巴,马上下嘴去咬,却被那个亲戚慌忙阻止了,伢耶!这是玩具苹果,只能看,不能吃哩!更可气的是,他在我家好吃好喝了十来天,临去的时候竟找我要回了那个“苹果”。妈妈生气地数落爸爸,你老家的那些叔伯兄弟,七姑八姨,都是吃别人的肚疼,花自己的心疼,一个个冬瓜皮往里卷!
这回来的三叔,毕竟是爸爸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妈妈除了脸色不好看,还算“顾全大局”,没过分给爸爸难堪。
我总觉得三叔有些鬼鬼祟祟,背着妈妈和爸爸咬耳朵,小声嘀咕着什么。爸爸开始吭吭哧哧的,似乎很为难,但看见三叔变戏法似地流出了两行眼泪,爸爸破釜沉舟一般,一跺脚说,照!
三叔来的时候已是腊月二十边了,小雪已经飘了好几次,天气刺骨的冷,屋檐下的冰溜子有好几尺长。
爸爸突然张罗着杀年猪了。我家那时候再穷再难,每年都要喂一头猪,我们兄妹几个放学书包一撂,第一件事就是去打猪草。妈妈从生产队收工回来,忙完人食忙猪食,却从不叫一声苦。
杀年猪的时候是全家人最快乐的时候。爸妈慷慨地让我们放开肚皮大吃一顿,可仅仅是一顿啊!其余的肉全部卖给了公社食品站。再想沾点荤腥,只有等逢年过节或江北老家来亲戚了。
这回杀了猪,爸以不容置疑的坚定态度让妈烧了一桌好菜,还买了瓶装洋河大曲,请来了生产队长张麻子。爸爸和三叔马屁精似地陪他喝酒吃肉,临走还送他一大块肉。麻子队长步履歪斜,说话舌头打结,不放心地再三询问,砍树真是打板车?拉全家回老家过年?爸爸点头如同鸡啄米。麻子队长倒吸一口冷气说,桐城离这有好几百里地哩!那板车可得用好料,打结实点!也是,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嘛!
第二天—早,爸爸就郑重其事地向妈妈和五个孩子宣布了坐板车回老家过年的重大决定。
妈妈显然也吃了—惊,坐板车回老家过年?那—路上得遭多少罪?孩子受不了,你拉车更受不了!爸爸嘿嘿一笑,神情很坚毅,还不是为了省路费么?你和孩子只管坐车,我和孩子三叔轮流拉!不信拉不到桐城!妈妈眼圈红了,兀自嘀咕道,该省的不省,不该省的倒玩起命来了。妈妈这是抱怨爸爸老家的亲戚拖累了全家。
爸爸没和妈妈顶撞,撂下一句,这事,就这么定了!麻子队长同意了,我这就和孩子三叔到队里的山上砍料,抓紧请邵木匠打板车。
爸爸和三叔扛回来的是好几棵又直又粗的黄檀树,这种木材质地坚硬,纹理细腻,色泽金黄,又好看,又耐用。
木材弄回家,邵木匠就进了门,板车很快就打好了。这是一辆特大型的板车啊,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跑过来看稀奇。
板车制作完成,早已过了小年,爸爸说,得抓紧上路,不然除夕前到不了老家哩!
爸爸到公社开了—纸证明,妈妈和我们就拥挤蜷缩在板车上(车上支了塑料棚子),在—个北风呼啸的清晨出发了。风不时把塑料棚子揪得呼啦呼啦响,尽管穿了棉袄,我们还是感到又冷又局促。车棚里的空间真小啊!刚开始的新鲜劲不久就被风刮跑了,我只觉得头发昏,腿发酸,恨不能像鸟儿—样插上翅膀,马上飞到桐城老家。
我家的长征还没走出多远,就在一个叫广阳的木竹检查站发生了麻烦。
记得站长是个大高个的歪脖子,很凶,铁面包公的样子。训斥我爸,你这不是普通的板车,你这是大型的板车!木材不得私自外运,我们要扣车罚款!爸爸苦苦哀求,好话说尽,没用。三叔好话说尽,苦苦哀求,也没用。
我们谁也没想到,妈妈从塑料车棚里钻了出来,对歪脖子笑着说,在大路上争争吵吵都不好,到屋子里去说。多大个事儿,不就是—个板车吗?妈妈大大方方地生拉硬拽着歪脖子走进检查站。
约摸半个钟头,妈妈出来了,歪脖子也出来了。歪脖子似变了—个人,对爸爸和三叔挥挥手说,赶紧把车拉走吧。下不为例!那一刻,我觉得妈妈真有能耐。
奇怪的是,—路上妈妈很少说话,爸爸几乎是—声不吭。三叔到底年轻,倒是断断续续地给我们讲了—个又—个故事,驱赶着大家漫漫路途的疲劳和寂寞。
到青阳县东堡时,已是半夜时分,寒风怪兽般地嗥叫着,塑料棚子仿佛随时就要被刮上天去,夜空飞舞起鹅毛大雪,好大的雪啊!妈妈和我们缩紧身子蜷曲在车棚里,只听见爸爸和三叔的脚步在越积越厚的雪地里吱吱嘎嘎地响,响在现实中,又像响在梦境里……
我们是在贵池过的江。爸爸花了两块钱,请了—个船老大用划子船把一家大小连同板车送过了江。那天风急浪高,险象环生,我们几个孩子都吓哭了。
整整三天两夜,爸爸和三叔轮流拉着大板车,把我们—家人拉回了桐城老家。其时,除夕的鞭炮已经这里那里的炸响了。
爸爸劳累过度,—到老家就病倒了。从此还落下了老寒腿的顽疾。
正月初四,三叔领来了一个俊俏的姑娘,—进门,就双双“扑通”给我爸爸妈妈跪倒了。
三叔流着泪说,谢谢哥哥嫂子!搞不到木材,我们就打不成家具,结不了婚啊!
爸妈泪光闪烁,都欣慰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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