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老戴的故居

□ 丁贤玉

上个月，久未谋面的老戴突然打我电话，说他回来了，想见见我。

我和老戴（那时还是小戴）相识于1989年。那年秋天，我们同在一个老旧的大院里上班，都在大院食堂里吃饭。有天中午，老戴拿出一副围棋，邀人对弈，却无人响应，只有我比较爱好，两人就在餐桌上摆开阵式手谈起来。就这样，一来二去，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有时，老戴晚上也邀请我到他的住处去玩，或者下围棋。老戴家在乡下，单位宿舍紧张，公房他又弄不到，只好在城东郊外租一间民房来住。这民房很简陋，四周斑驳，一张桌，一把椅，一张吱吱呀呀的架子床。

有天中午，老戴三口两口扒完饭，拍拍我的肩，说他有事，就走了。第二天，还有事，第三天，又走了，后来干脆不打招呼，贴着墙根溜出去。我很奇怪，一打听，原来，老戴谈恋爱了。我说，这是大喜事啊，何必像个贼似的呢。

然而，恋爱中的老戴遇到坎了。那天一大早，老戴骑着凤凰牌自行车，带着如花似玉的女友出发了，他要带女友回老家看看。两脚生风，很快就到了秋浦河渡口。岂料，过渡的人太多了，慌乱中，他女友差点被挤到水里，吓得花容失色。这还没完，乡下的路又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他女友坐在后座上，一路颠得差点掉下来。到家后，女友急着要上厕所，刚进去，立马又“哇”地一声逃了出来……

回城后，女友一直闷闷不乐，态度摇摆不定，对老戴不理不睬的。

总算有惊无险。据老戴自己说，经商量，女友家人认为，虽然乡下条件很差，但老戴本人还是不错的，同意他们继续交往。但条件是，老戴不能再要求女友去他的乡下老家了。老戴自然是一口应承，从此，又是春风拂面每一天。

然而，好景不长，老戴又出了个纰漏。是他事后当作笑料说给我听的。

有天晚饭后，老戴和女友在街上散步，走着走着，老戴便怂恿女友去他的住处看看。他们沿着秋浦路往东走，那时秋浦路还没打通，走不多远，就到了尽头。穿小巷，钻弄子，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东湖路。那时的东湖路不比现在，是沙砂路，毛糙得很。白天，大货车呼啸而过，一片狼烟；夜晚，黑灯瞎火，风中野草晃动，生出无限恐怖。他女友从没到过这荒郊野外，见此情景，心里恐慌。老戴搂着女友，胸脯拍得山响，怕什么，有我呢！好说歹说，总算上了兴济桥，眼看快到了，老戴心里一片光明。可是，心中的光明照不到桥上。这古桥，年久失修，明朝的麻石桥面上，积满尘埃。女友一不小心，鞋跟又卡进石缝里，尘土哗啦啦往下掉，下面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水响。吓得女友再也不干了，掉头就跑。

老戴本来是想说服女友，把那房子粉刷一下，他们结婚用。不料，事情搞砸了。当然，老戴还是结婚了，女友吵着父母，在家里隔了个小间，做了婚房。

那时，老戴岳母家住在孝肃街，面积也不很大，住着全家老少七八口人。白天挤得磨不开身，晚上老戴夫妻小心谨慎。有了孩子后，就更不方便了。岳父母虽然没说什么，但老戴心里过意不去。在这样的情况下，老戴做出此生一个重大的决定——辞职下海，到深圳去闯闯，用他的话说，也许就能闯出一条光明的大道来。果然，凭着老戴的精明强干，很快在南边有了起色。几年后，又逢企业改制，他老婆下岗了，闲在家中一时无着落，干脆，老戴便将老婆和儿子一起接了过去。

打那以后，老戴似乎失踪了，多年无音讯。有一年夏天，我正在办公室里忙，忽然，外面闯进一个人来，我一看，老戴！原来，他这次回来是招人的，已约好二十几个人在车站会合，一起去南方。聊了几句，喝几口水，老戴匆匆又走了。

一晃，又是十来年，期间虽有联系，但我再没见过他。这一次，老戴把公司丢给儿子，和老婆一起回来了。他约我，一是叙旧，二是要我陪他看看当年的“故居”，他的意思是看看那块地方。在路上，我才知道，老戴已和老婆去过孝肃街了。变了，大变样了；孝肃街还在，但已不是那个孝肃街了。老戴很诗意地说。

过了东湖路，站在清溪河边，老戴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兴奋得直搓手。或许，在老戴的印象里，清溪河依然还是那个远在郊外的杂草丛生的野河吧。

上了兴济桥，看着旧貌新颜的古桥，老戴一时手足无措，他从桥这边跑到那边，从桥西头跑到东头，特别是看到上下游又添了几座新桥的时候，更是啧啧称叹。他说，现在多方便啊。我想，老戴一定是想起当年哄女友过桥的事了吧。

感慨多时，老戴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他下了桥，站在那目测，他看看河边公园，又看看美仑美奂的居民区，再看看附近的宾馆，还用手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最后，他认定，“故居”的位置就在那个气派的大院的院墙边。说着，就拿起手机拍照，他说，拍给老婆看看，她当年死活不愿来的地方，现在变得这么漂亮了。

那天晚上，我和老戴就在灯火闪烁的清溪河畔随意找个小馆子，点几道家乡菜，开了一瓶家乡的酒，就我们两个人，随意小酌。

老戴告诉我，这次，他还要带着老婆回老家，还要在那住几晚。

看我惊讶的样子，老戴告诉我，现在秋浦河上修了桥，不用坐渡船了；路也修好了，开车半小时就到，一直开到家门口。说到这里，老戴盯着我，你不知道吧，我老家的房子几年前就重建了，我特意找人设计的，三层小楼，最重要的是，那房子里有抽水马桶……老戴大概想起当年的事，哈哈大笑起来。

那晚，老戴醉了，我没逼他，是他自己把自己喝醉了。醉了的老戴脸上红红的，像当年谈恋爱时的样子，嘴里还念叨着：清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

后来，老戴没再“麻烦”我。除了回老家，还在小舅子的陪同下，几乎把池州城东南西北“考察”了个遍，然后，从九华山机场坐飞机走了。

前几天，老戴又打来电话，托我帮着看看家乡的楼盘，说是准备买一套。他说，家乡建设得好，环境好，宜居，过几年我把公司交给儿子，回来养老。

末了，他还不忘加一句：到时候，我还要找你下围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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