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怨了大半生的人 ◎赵梅

二十年前，美校刚毕业的我只身随同梁同学来到亳州，在他家小住了几日，颇有感触，他家虽然贫穷，但三口之家和和睦睦，邻里关系也非常融洽，而且公婆脾气温和，待我如己出。于是我暗暗对自己说，往后余生要像树一样，就此落地生根、开花结果，终生不挪动半步。

梁同学是家中的独子，他时常给我讲起他的小时候。他的童年是那样的自由舒展，那样的快乐，那样的众星捧月，是在蜜罐里成长。我呢？惊恐和压抑几乎贯穿了整个童年。

父亲说，女孩不能太爱美。好像越是扮丑，他才越放心似的。

小时候我们姊妹四个的发型几乎都是统一的。都是由父亲亲自去剪，这种发型在我看来就像小丑一样丑陋可笑，难以示人，每次理完发，我都要对着镜子大哭一场。但是哭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们都惧怕父亲，不喜欢和他呆在一起。我特别羡慕邻居家的女孩，他的父亲像朋友一样和她说笑，在夏天我经常看见她和她的父亲及兄弟在自己门前，一边乘凉一边打牌。而我们姊妹都是偷偷地打扑克，若是被父亲发现了，他就会怒不可遏地把纸牌撕掉。父亲的禁令很多，不许去同学家串门、不准踢毽子、跳绳，吃饭时不准打嗝、擤鼻涕，甚至照镜子多了，他看到都要责备。他的名言是：丑人多作怪；女孩太爱美了，就没有上学的心思了。

童年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做家务，除了做家务就是学习。

那个年代里，没有电视，更别说手机了，村里偶尔安排放映一次露天电影，十里八村的人便喜得像过年似的，奔走相告。在我们家，女孩是甭想去的，而哥哥可以去。父亲说，电影场里坏男孩很多，女孩子去不安全。

父亲让干什么活，不能磨蹭，不能怠慢，要立刻马上，父亲的话谁也不敢忤逆。我们姊妹基本上都挨过打的，父亲体罚我们，母亲也不敢袒护，搞不好还会和我们一起受罚。挨打了，不许你哭出声。“血雨腥风”之后，他还会盯着你的脸看，如果表情表现出不满，他老一激动，还会再揍你一顿。

在我放学回家的时候，经常离家还有老远的地方就听见人声嘈嘈，不用猜，十有八九就是我家，不是父亲和母亲吵，就是父亲和邻居吵。

我十分喜欢学校生活的。一到学校放寒暑假，同学们都高兴地欢心雀跃，可是我真的害怕放假。

父亲很少言笑，一见他脸色乌云密布，害怕撞到枪口上，我就更加勤快，不让自己闲着。期末我拿奖状回家，父亲脸上才能见到笑容。我上学很努力，原因之一就是为让父亲开心，原因之二就是认为只有考上大学，才能离家远远的，逃脱父亲的掌控。

如今父亲已是耄耋之年，暮色沉沉，寡言少语，丧失了当年的威力，却时常说起哥哥和我们姐妹小时挨揍的事，也许他也后悔当年对我们太过严苛吧。

记得父亲曾说过他是在爷爷的棍棒下长大的。爷爷和父亲他们都不爱自己的孩子吗？当然不是。父亲继承了爷爷的教育理念，他们认为的精英教育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出才子”。高压之下，也可以出些成就。在父亲的教育下，我的两个哥哥不仅在品格上十分优秀，仕途上也一路辉煌。我虽是一名普通的教师，但邻家的，我曾羡慕的那个女孩至今还赋闲在家啃老……这些都是父亲严苛教育下的成果。只是父亲对子女的教育态度过于专制，他的错理念也有那个时代的烙印。人性都是不完美的，我开始理解、原谅父亲，对他的怨，我已释然。

这也许就是，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的一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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