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会 □杨广虎
周末母亲从西府乡下打来电话问:“夏至了,麦子收完已晒完了,回来跟会不?”我无言以答。从西安到宝鸡家乡不过百余里,但一年回去没几次,实在惭愧。
母亲所说的“跟会”是关中方言,大体意思就是“跟集”,赶大集,但相同又不同,“跟会”的“会”比“集”要大得多,隆重得多,内容丰富得多。一般借用庙会、古会,固定农(古)历日子,每个村镇轮回,日子互不冲撞,一年或者几年才举办一次,时间一般为农闲、忙罢,三至五天,是说媳妇、走亲戚的好日子,也是农村青年男女背见、遇面、自由恋爱的好时机。母亲所说的“跟会”,还有一层意思,即农历七月十二,桥镇物资交流大会到了,九月十三陵厚寺“刀山会”要到了,希望我借着“跟会”回家一趟,我懂得。
老家在天府关中,西府宝鸡的塬上桥镇嘴头村。塬叫贾村塬、蟠龙塬、西平塬、大虫塬等,民间传说纷纭,文物古迹众多,历史文化积淀深厚。我从小在塬上生活,亲戚朋友,活动区域也一般在以村为中心、方圆十里的范围。虽然塬下是繁华的宝鸡市,直至小学毕业,我没有去过市区,倒是经常跟着爷婆(婆,宝鸡方言,奶的意思)跟会。农历七月十二,正是夏收结束,麦收粮仓之后,人们忙罢,“会”便在乡镇所在地桥镇村开始举行了。从桥镇村唱戏的舞台到初中,大约有四五里路,沿路两旁,全是商贩的摊点,卖布匹的、卖瓜子的、卖杂货的,卖老鼠药的,炸油糕的,烤羊串的,缝衣服的,贩卖牛羊的,打铁的,捏泥人的,吹糖人的等等,各种农副商品应有尽有,空气中充满着各种油炸乡土的味道,人们黝黑的脸上洋溢着各种不同的笑容。除了小吃美食,有时候还耍社火、踩高跷、赛锣鼓,比刺绣。桥镇离家只有二里路,我“碎娃”一个,跟着大人在街上走来走去,最后站在舞台下面看秦腔。西府秦腔,在宝鸡拥有大量的“粉丝”和人气。“会”由村民自发组织,钱款自筹,唱戏也有讲究,第一天要请神,最后一天要送神,上午、晚上唱本戏,下午唱“折子戏”,老人叫:“西安乱弹”。陈仁义、郭明霞、肖若兰、李爱琴、刘茹惠等等秦腔名家都在这个乡村小舞台上唱过,是老百姓眼中真正的“网红”。尤其是前排,一旦“名演”出场,台下人群宛如潮水涌动,都争着抢先观看,梢子功、帽翅功、鞭扫灯花、顶灯、咬牙、耍火棍、跌扑、髯口、跷工、獠牙、水袖、吹火等等绝技不断上演,看得人如醉如痴,披红挂彩,鞭炮阵阵,全然不顾维持秩序的用竹竿在头上敲打,回家才发现,头上已经起了几个包,好几天才消肿。即使天空暴雨来临,人们站立在泥泞的舞台下面,雕塑一般,纹丝不动,任凭雨水浇灌,不时哼哼几句,对秦腔的热情丝毫不减。用老百姓的话讲,“这个戏迷客,看进心里去了。”
我随大人“跟会”,中午提上一捆麻糖(麻花)去当地的亲戚家吃饭。先要吃一碗臊子面垫底,贤淑端庄的女主人亲自掌勺,手工擀面,面薄条细、筋韧光滑、汤宽面少,只吃面不喝汤。然后过上一半个小时,正式吃饭,早先是十大碗,后来是“十三花”,再后来讲究“八凉八热”,“西府肘花”,“拉丝红芋”、“驴金钱肉”等是舌尖最美的食品,荤素搭配,喝酒吃饭,划拳猜令,一醉方休,最后还要咥上一老碗干面,心里才受活。
有时候,天天去“跟会”看戏,不好意思去亲戚家了,就在戏场上咥上一碗油泼扯面,或者臊子揪面片、豆花泡馍,手工菠菜面、拉条子、削筋面、搓搓面等等,节省时间,也满足了自己的食欲。
我在上中学的时候,有幸看过陵厚的“刀山会”。全国其他一些地方,也有类似民间表演,但不身临其境,不知其凶险刺激。陵厚寺每三十年举办一次“刀山会”,一大早,老百姓便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睹为快,几万人睁着眼睛,就等着看热闹。手持香蜡纸表的善男信女先去寺里祭祀神灵,我择一块较高的地方准备看震撼人心的“刀山会”。
远远望去,场面壮观,“刀山”上彩旗飞扬,呈宝塔式,和西安的大雁塔差不多高,空旷辽远的天地中尤显巍峨高大、雄伟壮观,用四根大木柱搭成,下粗上细,架子四面各绑有九十把铡刀,共有三百六十把,铡刃向上,铡背朝下,相距二尺,刀光凛凛,让人不敢声息,整个会场鸦雀无声。两位表演者袒胸赤足,头挽神仙发式,肩披红绸,步入刀山之下,爬刀梯,双脚在地下轻轻一点,一个燕子钻天势,腾空上了刀山。表演者,在刀山上做着多种高难度的动作,一会儿“玉龙钻洞”,一会儿“鹞子翻身”,每上一层,头从刀刃中钻出,来个“蝎子倒卷尾”,身手敏捷,姿态优美,引起众人眼花缭乱,惊叹不已,掌声如鸣,还有锣鼓加油,声震于天。围观群众,人山人海,不停喝彩,欢呼雷动。“娘(nia)娘(nia),我的老天!真功夫!大英雄!”有的人吓得不敢正眼看,低着头,又不甘心。下来后,表演完毕,表演者要出示手掌脚板,表明没有任何伤痕。据说,为了检验这铡刀刃是否锋利,围观的村民们往往会围在刀架子前,拿着绳子在刀刃上测试,但绳子都应声而断。这就是塬上最著名的陵厚(证果寺)刀山香火大会。这种民间绝技,原以“驱邪保平安”为目的,后来慢慢成了一种文化乡村记忆。
二十多年来,我经常回家路过陵厚、桥镇等村,唱戏的舞台残垣断壁,四周盖满了一圈红砖房子,空荡荡的,过去偌大的广场显得逼仄不堪,有的舞台也被拆除了。我觉得,乡村舞台一直是中国农民心中的精神支柱,乡村文化的继承、展演、发展之地。过去,关中农村最显眼、最有气势的要算雕梁画栋唱戏的大舞台了,当然舞台还有其他功能和作用,庆祝节日,召开群众大会、公判大会,举行换届选举等等。好多年,没有唱戏了,老人讲,年轻人进城打工忘了祖,不爱回家,也不爱看秦腔,也没有人出资弄这些事了。
今年,我一定要回去“跟会”,看一看现在的“关中风情”。我在电话中告诉母亲,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儿时的味道,看到“刀山会”上心中的“英雄”?乡村要振兴,文脉今何在?记得几年前,母亲来西安一直吃不惯,说吃和没吃一样,我领着去大雁塔,看着“陕西戏曲大观园”高大的脸谱愣神,在雁塔十字附近的永丰岐山面馆美美咥了一碗煎火的臊子面,长长叹了口气,才心满意足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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