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马克思(长诗节选) □舒洁
很多往昔的先哲都已落寂
包括你的同时代人,那些曾经
渴望活在思想顶峰的人
已经远逝,影响甚微
时间之门已对他们永恒关闭
你已涅槃重生
我愿用佛教用语形容你博大精神的存在
你活在无穷的空间里
你的基因被信奉者传承
在追求生存真理的人民的内心
你的形象是父亲,是祖父
是门前通向远方的道路
你早已不再属于欧洲
你不会再遭遇流放,忍受孤独疾苦
从一个国度到另一个国度
在我们遥远的凝望中
你花白的须髯迎风飞舞
你属于人类了
我知道,一定有人心存异议
这没有关系,你已经存在于
人类记忆的海洋中
这已经难以分开了
在每一滴水里
都有你的思绪
在你用语言和哲学建筑的峰峦
永远也不会降低海拔高度
你的被反复锤炼的灵魂
已经具有钢铁的质地
但光滑细腻
纹路清晰
你这一生
从未偏离少年时代的梦想
在你的降生地,在德国特里尔
从世界各地到来的人
只要保持思想的平衡
就会对你仰视,他们面对的
是你不朽传奇的注视
你在微笑,那么平易
你不会认同朝觐
你会接受对真理的感知
我理解你的骄傲!你知道
在你艰难活着的时候
你为贫穷民众燃烧了多少心血
今天的他们就会给你多少崇敬
他们,是你辉煌思想的血脉一族
这人类庞大的群体
如今分布在世界不同的一隅
他们到来,他们虔诚
他们将你的故居
视为信仰的圣地
在我的时代
如果有谁通读你的典籍
我就愿意与他探讨人类的真理
我会选择论辩,面对今天的世界
我会勇敢面对
绝不逃离
阅读你
我忠实于自己内心的声音
就如阅读沧海,我敬灯塔
阅读春天
我敬葱绿
如果我们承认一种火焰
它给了我们以真实的温暖
我们就该寻找燃烧的起点
是如此客观的态度
决定了我们的行为
在人间,每一个人
都会直面自己的分水岭
都会做出属于自己的判断
雨落远山,雪落远山
河分两岸,人间炊烟
只有最真最深的怀念
才能使人类珍重呈现
我确认了
你伟大的灵魂没有返回故里
你伟大的灵魂也不仅仅属于你的故里
你伟大复兴灵魂
在人类精神无限的境地中
已经获得了永恒驰骋的可能
这是未竟的旅程
依然朝向美丽的光明
是啊
除了典籍,你没有留下遗嘱
你的心血,你的泪
你的贴着人类肌体的情怀
曾经期盼一场大雪
你想借助遍地洁白
涤荡世间污浊,在那样的想象中
你的岁月,那难以尽述的艰难历程
凝结为雾凇,随着清风微微摇动
在人类精神的星空
在你留下的光辉里
至今回旋着这样的声音——
“这里必须根绝一切犹豫；
这里任何怯懦都无济于事。”
你就是这样献身的
在这个星空里,湛蓝色背景上
缀着闪耀的星子
它们依次排列,清澈有序
你的《伦敦笔记》
这二十四颗星子
就如二十四种精致的手工
每一颗都属于未来的人类
总想尝试
让时光回返你曾经的生活
那充满了战斗激情的岁月
在誓言初定时,你紧紧挽着爱情
你最亲爱的人,妻子
你的不幸夭折的四个孩子
你的活下来的三个女儿
所谓命运,是在无法抉择时
必须做出抉择；在不能承受时
必须承受；在需要怀念时
必须说出泪水的语言
重返高原后
在一个清晨,我的前面奔过一匹蒙古马
我想到它一生的距离
就是这草原
我是带着走向你的心愿重返的
望着飞舞的红色马鬃
还有燕山,我想给写你一封信
就从我站立的高原开始吧
在我的凝视中
你刚刚三十岁
你那么年轻
如果你真能遇见一个人
在我的时代里潜心阅读你的经典
我就会感觉到对时间的尊重
这个人将是我的同道
尊重所有,尊重所求
尊重血脉长弛
不可忘却源头
一个阶级
当你这样为一个庞大的群体命名时
基因就形成了
那一天,你的脑际出现行进的人群
他们目光热烈
紧握着双手
那是普天之下的无产者
在一个新的概念下集合
那是精神聚集,像世界融汇的水
他们看见你,年轻的火焰
在基石上燃烧自己
你说,你们看呐
就在不远的近空
即将出现壮美的鸽群
我在高原听到了
预言诞生的时刻,在欧洲
一场春雨横扫海岸
英吉利海峡浪涌风疾
那一天,你在法兰西
在一个必然的过程里
你将最好的礼物送给了人类
在信的起始
我想对你说,高处有芳华
低洼地带有人家
喜马拉雅,地球胸前最素雅的花
花香溢天涯
我是要形容你年轻的信仰
以怎样的方式影响了世界
在孤寂一隅,一如在雪峰之顶
所有的一切都在云海之下
人间,所有的一切
都在浮华和阴霾之下
你开始敲击,那是斧凿之声
你敲击厚重无形的岩石
在岩石缝隙,你发现了幼松
它针叶嫩绿,它摇曳,它无语
这是你神思信仰中的细节
随之出现的启示令你惊喜
你决意开凿,在你的笔下
一个意象诞生,接着是又一个意象
我能看见光明闪耀
那是我热爱的灯塔
那里是守望者的家
启示
就是一瞬间的点燃,这心智之火
这久盼之后的抵达
特里尔少年,你最初的梦
已经幻化为现实
你接受,你深入
为此,你甚至接受苦难的流放
在一个夜晚横渡英吉利海峡
谁也不能将你被流放的旅途
视为对岛屿的奔赴
十九世纪的欧洲
普鲁士,法兰西,比利时
这三个国度欠你一个道歉
当他们将你流放时
他们放弃了虚假的风度
他们恐惧你的存在
他们甚至无视你净水一样的妻子
还有青草一样需要生长的儿女
可是
就在如此的境遇中
你在全世界无产者的谱系上
写下了第一行文字
导致贫困者的罪恶
依赖罪恶的体系
这个体系以其奢华的方式
展示着傲慢
城堡,宫殿,壁画,歌剧,角斗场
教堂的尖顶
他们唯独无视贫苦的群体
这个群体,才是创造了历史的主人
在这个谱系上
你撰写了天才的大纲
这预示着一条伟大的思想之河
已经确立了正确的流向
在北方高原
我听鸿雁歌唱,我听世世代代
人类的心声与目光
如何形成飞翔的翅膀
凝望燕山,我听你的年代
在新旧之间,你敏锐的感受
如何变成坚定的行为
你献身创造,你绝对没有
逼迫任何人与你同行
你的岁月,在人类记忆的空间
就这样留下了鲜明的曲线
形态如此自然
所以
是应该歌唱的
为你留给世界的无价的遗赠
是要对落寂者说
在你们的年代
你们曾经以傲慢排斥一位伟大的智者
你们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而他,却拥有了长河
你的遗赠
人类智慧与思想永恒的眼睛
始终凝视着光明
我凝视你
我在北方高原谛听你的诗歌
你的摩泽尔河；谛听你的哲学
在你哲学之空飞舞的鸥鹭
谛听你被流放的路途
你的身影,你前方的气韵
热切期待你莅临的人群
时间不能被打磨
时间会打磨精神的琥珀
我感觉到了,就在我凝视的方向
逶迤的燕山早已成为横卧的语言
它从北方来,已经深入辽国
那一刻,在我和辽西之间
隔着美丽的老哈河
那一刻
我感觉到你无价的遗赠在典籍中复活
只要翻阅一页
你不朽的心智就会闪耀
就会看见璀璨的星子缀满天宇
敬奉你的人,在那里劳作生活
你无价的遗赠
在全世界无产者用生命捍卫的圣殿中
是鲜血浸透的信仰
熠熠发光!在那里
几乎所有的奔赴者都珍重气节
在那里,
他们都获得了永恒的安息
是从塞外通往华北平原的路上
车过金山岭,进入密云
我看见夜晚北方的灯火
我的感觉,还没有从你的年代里走出来
是中国的秋夜
可以想象满山红叶浸染自然
这是另一种遗赠
我们,我们的时代就在其中
我想告诉你,我正在接近
中国一座典雅的都城
在那里
你已久享盛誉
你无价的遗赠
在那里被视为珍宝
上面不会出现一粒尘埃
在我的祖国
我希望以穿越的形式出现在秋天
这是无需确认的
这里,是接受你珍贵遗赠最多的国度
我选择秋天北上高原
是渴望在丰盈的大地间与你对视
我走过北方,感觉逐步向上
逐步接近一个所在
你在那里,你对我的祖国
说了一些话
我们
早已习惯于
用东方的汉字描述你珍贵的遗赠
你在这神意飞扬的文字中休憩
我们唱着你熟悉的歌曲
清晨,孩子们站在操场上
用庄重的目光
注视一面升起的旗帜
你就在这样的仪式里
这是你在少年时代幻想的景观
蓝天,歌声,旗帜
阳光普照大地
你就在我们熟悉的语境里
你的笑容,你的须髯
你的誓言般的文字
你的珍贵的遗赠
在中国的大地上
已经扎下深根
你珍贵的遗赠
这开启巨门的钥匙永远也不会锈蚀
你的缜密的思维和思想
在中国影响了很多人
在血与火的岁月中
你点燃了一大批青年的心
他们跟随你投身革命
他们热血沸腾
义无反顾
在那样的岁月里
即使有人面对枪口
也会高喊你的主义,他们
无比自豪于此生的选择
因为拥有了一种光辉的前缀
为了信仰,他们愿意慷慨就义
他们
是你精神的传人,你珍贵的遗赠
在他们寒夜的追寻里就是火焰
是不惧凄风苦雨的奔走
是宁愿长征二万五千里
也不会降落你的旗帜
中国
你的信仰者最多的国度
你的热爱者最多的国度
将你珍贵的遗赠放在最高的位置
像灯塔一样
像旗帜飘展的方向一样
成为不变的指引
在十九世纪的欧洲
那些轻视你的人,他们不会预见
在一个多世纪后
你的信仰会拥有如此肥沃的土壤
你的信仰,在中国
几乎就是第二故乡
最终
他们落寂,他们几乎已被遗忘
他们,在口若悬河指点一切的日子里
遮蔽了自己的缺失
这巨大的局限注定了断裂
如雾散山谷
寂然无声
我在一个雨日离开北方高原
我要再去淮河流域
那里,也是你思想森林繁茂的地方
再向南行,就见长江了
在这辽阔的土地上
我一路阅读你
我自信,我已读懂你珍贵的遗赠
我要把一切感觉记录下来
通过一个梦境,寄给你
我会忠实于发现
不是此次沿途
是在对你的一再阅读中
我所发现的信仰
已经绝对成熟
这是2020年10月的中国
我来到这里
淮河流过这里,传说留在这里
这里的石榴红了
我在这里给你写一封长长的家书
这里,是中国美丽的蚌埠
(长诗集《卡尔·马克思》即将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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