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竹林潜入梦 □许 丽
我又梦见抱儿山上的那片竹林了。
每次梦见的竹林好像都是夏天。漫山的竹林,连绵不绝绿如华盖,满眼都是被撕碎的阳光,层层叠叠,洒下婆娑竹影。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走进竹林深处,我就看到了那棵粗壮的银杏树和袅袅炊烟。姑姑家就在这棵银杏树下那个村子里。
她不是我的亲姑姑。奶奶就生育了伯父和我爸两个男孩,所以就把姑姑从一个远房亲戚家里过继过来。姑姑十八岁就嫁给了姑父。与姑姑的人高马大相比,姑父是个木匠,生得清秀英俊,白白净净,看起来很不相配的两个人,婚后却非常恩爱。姑姑一口气给姑父生了六个女儿,个个都跟山桃花一般水灵好看。我猜想姑姑是非常想给姑父生个儿子的,可命运弄人。姑父却并未因没有儿子而迁怒于姑姑,依然把六个女儿当宝贝一样疼爱。姑姑抽水烟,姑父就给她做了一个精致的水烟袋,到现在我都记得,姑姑呼噜呼噜抽烟,姑父在旁边用黄表纸搓成火捻子给她点火时那一脸的宠爱样。
在我小时候的夏天,爷爷总是把我送到姑姑家住一段时间,说是山里凉快。现在想想,那地方可不就是陶渊明笔下美得像仙境一样的世外桃源吗。姑父姑姑都喜欢我,每次看到我去,姑父都会笑哈哈地说同样的话:哎呦小丽来了,这下我家的七仙女可又齐全啦。
按年龄,我排老五,上面四个表姐,下面两个表妹。我和四表姐年龄相仿玩得最要好。山里的学校很远很远,加之姑姑家缺少劳动力,大的三个表姐念书到初中毕业就回家帮姑姑一起干农活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姑父做的一手好木匠活,三个表姐聪明勤快,所以姑姑家的日子在村子里还是比较富裕的。在姑姑家,我觉得不仅仅是吃得好,最主要的还是玩得痛快。
抱儿山海拔较高,用爷爷的话说,那儿就是个深山老林。村子不大,家家房前屋后都种着果树,桃树杏树梨树柿子树,村子中央有一个大池塘,里边漂着荷花,池塘边就是那棵需要两人才合抱得过来的古老银杏树,再往外扩大开来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竹林了。白天大人们出门干活的时候,竹林就是孩子们的天下了。找几处最茂密的地方,由身手敏捷的孩子爬上去,把相邻的竹枝拽到一起系起来,这样,半空中搭起了竹房子。我们整天就窝在那里,做游戏、看小人书、讲故事,饿了下到林子里摘野果吃,渴了用竹筒舀山泉水喝。晚上吃完饭,大表姐烧热水一个个洗澡,我们在床上披着床单、枕巾,唱黄梅戏《七仙女》。三表姐生得媚,声音又好听,每次都是她演七仙女。不管我们疯到多晚,姑姑姑父都不责骂我们。窗外竹涛阵阵,清风送爽,窗内笑声朗朗,那真是一段我永远难以忘怀的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二
我最后一次去姑姑家是小学五年级的暑假,那时候,大表姐、二表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一家有女百家求,更何况是两个远近闻名的俏姑娘呢。有一个我们镇子上的王姓哥哥,是个退伍军人,英武挺拔,很用心地追求大表姐。我都能看得出来,大表姐喜欢他。山里人是很封建的,成年的姑娘小伙可不敢单独走在一起。王哥哥精着呢,每次想跟大表姐说悄悄话,都拽着我一起。其他表姐妹埋怨我:就你喜欢当电灯泡!唉,谁叫我喜欢听他那悠扬的笛声呢。
其实,我很享受这种时光。静悄悄的竹林中,熬过一冬的黄竹叶堆积在地面上,像是给大地铺上一层厚厚的毛毯,枝头新发的竹叶郁郁葱葱。头顶有莺歌燕舞,林中偶尔会有拖着长长五彩尾巴的野鸡扑棱而过。举目四望,满目皆绿。在这里,绿是音符,是生命,是希望,穿着碎花褂的大表姐身姿窈窕,娇羞地斜倚着一棵竹子,像极了饰演电影《五朵金花》的杨丽萍,王哥哥在她面前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她咯咯笑个不停。轻飘飘的白云丝丝缕缕地飘了过来,漫不经心地游,随心所欲地舞,把天空衬托得碧蓝碧蓝的。四周的竹林成就了一幅以绿色为主色调的巨幅丹青,真是要把人的心也染绿了。我远远地坐在松软的竹叶上面,翻开书本,在这如画的环境中,在唐诗宋词中找寻我的快乐,日子甜蜜得就像嘴里含着王哥哥带来的糖块。
二表姐偷偷喜欢着我的堂哥,姑姑姑父也有意“亲上加亲”,若是二丫头也能嫁到山外的镇子上去,人又知根知底,也是他们心中女儿最理想的归宿了。一场雨过后,竹林愈发翠绿欲滴,空气更加清新。二表姐拉着我,走,带你采蘑菇去,中午做菇子(姑子)汤给你喝!她笑得意味深长,我也懒得琢磨,屁颠屁颠地跟着。雨后的蘑菇又多又鲜嫩,二表姐教我识别哪种有毒哪种无毒,不一会儿,我们就满载而归。中午,一大盆鲜美的蘑菇青菜草鸡蛋汤立马把我收买了。除了在堂哥面前说二表姐多好多漂亮,我还能怎么着!
逍遥自在的日子总是过得快,转眼开学季快到了,堂哥来接我回家。童年之爱,不染任何杂质,晶莹剔透,每次离别,我们表姐妹之间都要上演一场十八相送。姑姑坐在门前,咕噜着她的水烟袋,笑着说,小丽啊,别看你现在来得欢走得不情愿,等你再长大一些,估计八抬大轿请你,你都不会再来这穷山沟了。
静谧的竹林小道曲里拐弯,翠绿和苍绿深深浅浅,只闻鸟声啾啾,在以二表姐为首的不舍目光里,我踩着堂哥的脚印亦步亦趋,一步一回头,渐行渐远。
三
在两家大人的极力撮合下,二表姐毫无悬念地成了我的大嫂。也正如姑姑那句临别赠言所料,自那一别,我最终成了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再也没去过抱儿山上的姑姑家。
二表姐进我伯父家门之前,我大娘就过世了,她嫁进来时,下面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还在读书。我大哥骨子里抗拒这种父母包办的婚姻,总认为她是自己从小喊到大的表姐(她大他几个月),对她不冷不热。大嫂却依然恪尽职守,长嫂如母,她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孝顺公公,疼爱弟妹。
我去卫校读书后,我们一家就搬来了蚌埠,毕业后直接分配到蚌埠工作,回老家的次数就不多了。其间,大哥大嫂有了孩子,在他们孩子刚上初中时,大哥得了结肠癌。我不知大嫂是怎样陪着大哥熬过那段灰蒙蒙的日子的,我只知道,在她的悉心照顾下,手术后大哥竟奇迹般地痊愈了。尽管这十几年来,他与常人无二,但大嫂却仍然心疼他从不让他干重活。
遵从我爸的遗愿在爸爸去世后我们把他的骨灰送回老家,我们每年春天都回去一次,这样,回老家的次数多了起来,跟哥嫂他们又亲近了。四年前,已当了爷爷奶奶的大嫂大哥盖了新楼房,依山傍水,俨然是一座小别墅。大嫂说,以后你们再回来住得就很舒心啦。
昨天,大嫂微信上跟我说:去年冬天我得了眩晕病住了一个星期院,这下你大哥知道我的好了,现在也晓得心疼我,对我可体贴了。你们清明一定要回来哦,给你们留了黑毛猪肉。虽然现在的竹林比不上我娘家的那片,去年冬天又下了一场暴雪,但竹林的损失不大。春风一吹,竹笋都又冒头了,回来用鲜竹笋烧腊肉给你们吃;还有,我给小妈(我妈)捡了很多上好的笋叶,你们带回去端午节包粽子。我的视线瞬间模糊了,说,嫂子你身体不好,还总是惦记着我们,不用老是为我们操心,我们这啥都有。她说:菜场买的能有我从山上现挖的、用自家猪肉烧出来的香吗?
是啊,这些年来,无论看过多少美妙风景,那片竹林始终萦绕在我的梦中,在困苦的年代,它美过我的眼睛、香过我的唇舌,记录着我们青梅竹马的童年。我们七个表姐妹,有的嫁到了上海,有的留在了老家。无论在沪上,淮畔,还是山里;也无论生活安逸顺畅,还是曲折多难,我们都用心生活,笑对人生,做各自喜欢的事,爱各自喜欢的人。我想,我们都是抱儿山上生长、散落出来的竹子,生生不息无惧风寒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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