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碑铭芳华 记交通员周小彩、高学俊

淮河晨刊 2018-12-27 12:09 大字

周少银来到哥哥的坟上,默默地再添一抔新土。(资料图片)刻着先烈名字的墓碑已经风化得很严重。(资料图片)□周乃良

题记:在革命胜利的曙光快要照亮全中国的1948年中秋节前一天,怀远县河东乡乡长曹祝三,联合驻蚌国民党特务五队,在天快黎明时,带领特务和保安队300余人,突袭了当时隶属于怀远县河东乡的仲集村,逮捕了两名新四军地下党的交通员周小彩和高学俊。

安徽省蚌埠市燕山乡仲集村,距市区约10公里,是一个较偏远的乡村。正是因为离市区较远,不容易被人注意,在淮海战役前夕,我新四军凤泗工委的地下党便选择了较为偏僻的仲集,作为一个秘密联络站开展地下工作。

周小彩,大名周少刚,生于1930年秋。聪明的周小彩,12岁时,就跟随父母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有时,自己还会单独走村串户吆喝着卖点手工制作的香烟和火柴。1945年,15岁的周小彩在父母包办下,娶凤阳县刘府镇的严氏为妻。由于是包办婚姻,周小彩对自己的婚姻很是不满,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和严氏发生摩擦。结婚没到三个月,自己就离开家出外闯荡。

闻学崇和张爱群,是新四军定远县藕塘镇根据地负责人。一个偶然的机会,周小彩来到凤阳县的曹店村卖香烟,路上刚好遇见闻学崇和张爱群。闻学崇喊他过来买了包香烟,就问小伙子是哪里人?因为并不认识,周小彩很警惕地说自己是怀远县河东乡人。闻学崇看他说话时警惕性很高,就说:“小伙子,你既然说你是怀远县河东乡人,我向你打听个人可以吗?”此时的周小彩皱了皱眉头说:“你说的人我不一定认识,但我天天在外面跑,也许能帮你打听到呢。”闻学崇看了一下四周说:“这个人叫高学俊,是驻蚌国民党团长花期望的干儿子,你可听说过?”

高学俊,当时是驻蚌国民党团长花期望的干儿子,为人正直善良,从没因为自己是一个官欺压当地的百姓,有时回家还会带些食物分给那些吃不上饭的乡亲。所以,高虽为国民党,但在当地的口碑很好。提及高学俊,周小彩警觉了一下,因为高和自己是同村,心想着是不是这两个人想害他。闻学崇看到周小彩用很警惕的目光看他,觉得用这种方式问他太过突兀,笑着说,就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然后又说:“小伙子,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周小彩答道:“我一个挎篮子卖香烟的,你跟我交什么朋友?”闻说:“我们都是穷人,穷人和穷人当然可以交朋友了!”周见闻说话很实在就答应了。

站在一旁的张爱群并不言语,只是一直在观察着周小彩。见周答应了和闻交朋友,就拍了拍周的肩膀说:“小伙子,走,我们找个地方去坐坐吃顿饭。”见闻和张这样盛情,周小彩便推辞道:“这样可不行,我香烟还没卖完呢。”闻说:“不会耽误你什么事,就是随便吃点!”周推辞不过,便和闻、张一起来到曹店镇上一个比较偏僻的小饭店坐下来。

饭毕时,天色已晚。闻看了一下饭店吃饭的人已经走完,便附耳对周小彩说:“小伙子,看你人很正直又聪明,才交你这样一位朋友。说实话,我想让你跟着我们干!”然后又说道:“眼看全国就要解放,只是国民党和当地的土匪恶霸还在做垂死挣扎,我们想请你用卖香烟这样一个身份做掩护,做我们的交通员,给我们传送情报!”周小彩听完怔在那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们是为了我们穷苦人冒着生死打天下,有什么事你们只管吩咐,只要你们信任我,我一定舍出命去!”周小彩站起身来说。

话说高学俊,比周小彩年长5岁,此人英俊帅气,又读过私塾。17岁时,新四军在当地的地下组织,利用驻蚌国民党征兵的机会,让他打入国民党内部收集情报。因高学俊很有才气,后被国民党团长花期望看好,认他做了干儿子。闻学崇张爱群和高都是单线联系。

他们的这种联系方式未免有点惹人耳目。闻学崇张爱群便上报组织,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也是为了高学俊的安全。最后组织决定,让他们自己挑选合适的人。这时候,周小彩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如果周小彩做他们的交通员,和高学俊的联系就安全多了,因为周小彩和高学俊不仅是同村还是不远的邻居,这种天意的巧合是闻学崇、张爱群在开始时完全没有想到的。周小彩每天挎着篮子还是出去卖他的香烟火柴,只要高学俊一回家,晚上便会悄悄来到他家,一直和他聊到夜深才走。

“百糖嘴”是一个人的绰号,此人真正的名字叫周家财。所谓的“百糖嘴”,就是嘴巴不把风,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然后再凭着自己的臆想去乱说的那种人。他和高学俊周小彩是同村,以前,周小彩和高学俊之间并不走动,“百糖嘴”发现,近一段时间周、高之间交往甚密。周小彩只要知道高学俊在家,晚上必去他家,并且每次去高家,都到深更半夜才走。周、高之间这种突然甚密的来往,令“百糖嘴”百思不得其解。

周小彩每次从高学俊那得到的情报,或者得到的枪支,第二天便会利用自己走村串户的机会,传递给闻学崇和张爱群。有很长时间,蚌水铁路线,只要有运送国民党的火车从这走,铁路必遭到破坏,或遭到新四军伏击。新四军随时能掌握这么准确的情报,一定是国民党自己内部出了问题。于是,国民党就指派怀远县河东乡(河东乡,解放前夕,以蚌埠西南的西天河为界,西天河以东的十几个自然村为怀远县河东乡,乡政府开始设在蚌埠老贯徐,后迁至中井寺和仁和集)乡长曹祝三,带领他的保安大队,与以陈文学为首的特务五队联合起来,对铁路周边的村庄进行挨家挨户的搜查。

陈洪仙,凤阳盘龙集人,是隐藏在当地的一个特务。曹祝三陈文学带领手下几次搜查无果后,便找到了陈洪仙,让他利用自己是本地人的身份为掩护,又对本地的村庄比较熟悉,去沿铁路边的村子里收集情报。

1948年初春的一天下午,刚下过雨的乡间小道,泥泞中夹杂着寒冷。特务陈洪仙偷偷溜进仲集村。一进村子,刚好遇见“百糖嘴”周家财猫着腰从一个破旧的茅厕里出来。陈便上前和他搭讪,说自己是来走亲戚的,亲戚不在家想问问去哪了?然后又递给“百糖嘴”一支香烟。“百糖嘴”听陈的口音是本地人,没有多想,就问:“你家亲戚叫什么名字?”陈看了一下周围,见没人,就拉着“百糖嘴”来到一间无人居住的房子里,神秘地告诉他,自己并不是来走亲戚的,而是新四军的交通员,想打听一下村子里有没有自己的同志。“百糖嘴”一听陈说他是新四军交通员吓了一跳,赶紧出门向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来,便对陈说:“村里有没有你们新四军交通员我不知道,但有个人很像你们自己人。”陈问道:“是谁?”……

起初,陈洪仙对周小彩只是怀疑,回来后,他就把对周小彩的怀疑告诉了河东乡乡长曹祝三。曹祝三又把信息传给了驻蚌国民党特务五队。一九四八年农历三月二十夜,朦胧的月光下,仲集村,除了几声狗叫,一切都是那样的安宁。夜过三更,几声急促的枪声打破村庄的宁静。霎时,狗叫声四起,从梦中醒来的人们,有人赶忙把头伸向窗外,只见村子已经被几十名保安队员和特务包围。有几名保安队的人正对着一间房子的窗户往里面开枪,不时还能听见从窗户里向外还击的枪声。交火了一段时间,一个身影,扒开房子后面的房草,跳下来向北一直跑去。这时,有人大喊:“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一时间,枪声和敌人的叫喊声四起……

当周小彩苏醒时,已经躺在邻村一家后院的床上。这是新四军的另外一个秘密联络点周少河家。因为都是单线联系,所以,当周小彩醒来第一眼看见周少河和张爱群站在自己身边时便一愣。周小彩只记得,他从房子上跳下来时,敌人的子弹雨点一样向他射过来,幸运的是,他只是屁股上中了两枪,脖子上中了一枪。中枪时的他,隐约记得有人使劲拽住他,把他拖进黑暗处的一家菜地里,然后便昏迷了。

救他的这个人就是周少河。那天夜里,枪声四起时,周少河知道肯定是自己的同志出事了,便急忙穿好衣服带上武器来到村外探个究竟。见有人拖着伤腿拼命往村外跑时,便跑着迎了上去,他一边掏枪还击,一边拽着周小彩拼命往黑暗处跑。由于对村子的地形及环境熟悉,没多久,他们就摆脱了敌人的追击。伤好后,张爱群要把周小彩送往定远县藕塘镇新四军办的一所学校读书,被周小彩谢绝了,他执意要留在和敌人斗争的前沿。

从认定周小彩是地下党的交通员,到周小彩被人救走,驻蚌国民党特务就肯定地认为仲集村还有地下党,甚至是自己的内部,都有可能藏有新四军的卧底。所以,就把怀疑对象直指在国民党任职的高学俊。

1948年农历八月十三夜,灰蒙蒙的月色下,两个魅影鬼鬼祟祟地来到周小彩家的后窗,偷偷听了一会,然后又向高学俊家溜去……那两个鬼鬼祟祟的魅影就是陈洪仙和“百糖嘴”周家财。当他们探准了周和高当天夜里都在家,两人便跑到了怀远县河东乡找曹祝三告密。四更天时,河东乡以曹祝三为首的保安大队,联合驻蚌国民党特务五队300余人分别包围了周小彩和高学俊的家。

高学俊和周小彩被捕后,遭到了敌人的残酷折磨。他们把高、周二人的衣服扒光后又吊起来,先是用火对着他们的身体烤,逼着他们说出还有谁是地下党?传给地下党的情报都是从哪里来的?两位英雄回答敌人的只是轻蔑一笑。

由于在高、周二人身上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敌人首先对高学俊动了酷刑,他们先用烧着了的香去烤高的鼻子,高还是不说,便又割了高的一只耳朵。然后,敌人又用同样的手段对周小彩进行残酷的折磨。就这样被敌人折磨了半夜,已经奄奄一息的周小彩和高学俊,第二天天刚亮,又被敌人押到仁和集的街上游行。

那天刚好是农历的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天,因为快要过节了,赶集的人很多。人群中有早早就在街上等儿子的周小彩的母亲,以及高学俊的亲人。望着被保安队押着脸上还在流着血的亲人,包括赶集的村民都流下了眼泪。

与仁和集大井沿毗邻有一口大塘,位于仁和集街南约200米。时近中午,几百名保安队特务,荷枪实弹站成三排作为警戒,周小彩和高学俊被几名敌人押着来到大塘边,凶残的敌人举起了罪恶的枪……周小彩牺牲时年仅18岁,高学俊23岁。

特务陈洪仙投靠了曹祝三,全国解放时,陈洪仙、曹祝三一起被乱枪打死。“百糖嘴”周家财,在周小彩、高学俊牺牲后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中秋节晚上),被新四军枪毙。高学俊的爱人在英雄牺牲后改嫁他乡,至今杳无音讯。周小彩的爱人严氏,解放后改嫁到邻村仁和,于改嫁后的第二年去世。周小彩的母亲徐家兰,又名周徐氏(当时,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喊她徐奶奶),解放后作为军烈属被民政局奉养在原南施家的社会福利院,直到1977年过世……

几年间,我查阅了大量有关淮海战役前夕,发生在蚌埠南郊仲集村的这一历史事件、包括文友提供的许多有关这方面的历史资料,均没找到对此次事件的详细记载。只是在一本上世纪80年代出版、由蚌埠市志编簒委员会办公室编印的《蚌埠市志资料》、李如龙老师撰写的《新四军三打秦集镇》的文章中,“党的基本群众周小彩”的名字,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书中。

几十年过去了,两位交通员的名字和事迹,也只有村里几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依稀记得。就在不久前,安徽广播电视台第一时间记者就此事来村里采访。已近耄耋之年的周小彩的弟弟周少银,抚摸着哥哥的墓碑含泪告诉第一时间记者:“哥哥牺牲时自己还不满十岁,当时母亲抱着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哥哥哭得死去活来!为了革命哥哥不惜生命,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一定要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永远铭记为了我们今天的幸福而牺牲的先烈们!”年近七十的村民周少怀回忆:“那块刻有周少刚名字的墓碑,还是1964年时,上面的领导和学校的老师带领我们来立的,有好几年的清明节,学校还组织我们来祭奠。”

那块只有一米高左右、刻着先烈名字的墓碑,已经风化得很严重,上面刻的文字如不仔细辨认,已经很难看得清楚。每年的清明节,弟弟周少银就会来到哥哥的坟上,抚摸着那块被风雨侵蚀,字迹已经模糊的刻有哥哥名字的墓碑,默默地为哥哥再添上一抔新土……

文章最后,还要感谢周少怀、周少银、周维新的支持,很多故事都是来自他们的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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