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茴油 香飘世界 □本报记者 陆照德

 

回到100多年前的清朝，两广以外的中国乃至世界，凭什么知道百色这个地方？这个问题，一千个人可能有一千个答案，甚至有人会反问：那时候，世界真懂得中国有个百色吗？

但记者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至少一百多年前的世界，就已经懂得了百色这个地方，并且欧美国家都在使用百色的一种土特产，这个土特产有个统一名称——天保茴油。

茴油，是用八角叶熬出来的（类似酿酒的蒸馏法），右江区、田阳、德保都盛产，坊间素有“没有天保茴油，巴黎香水不香”的传言。那么，它为何统一叫“天保茴油”？以前名声在外的“天保茴油”如今又为何价格低迷，老百姓都懒得熬油呢？

“天保茴油”的前世

现在，人们一提起“天保茴油”，就以为特指现在德保产出的茴油，其实至少在清朝中后期，今天的德保、右江区、靖西、那坡、乐业、凌云几个县（市、区）山区都种有八角林，并摘八角树嫩叶熬油，熬出的油，与茴香味道相近，所以叫“茴油”。

百色种植八角，有文字记录的可追溯到宋朝，约在清朝与民国之间，茴油就已经成为百色流向世界的重要商品，因德保县（原称天保县）产出的茴油品质极佳，商人渐渐地把百色出口的茴油都冠以“天保牌”。

清朝末年修编的百色地方志书记载：八角出（百色厅）阳里二三四都及万里二都之温石两图（今百色市大楞、阳圩、龙和、泮水等乡），生植繁盛，粤东商贩运之，八角油（指茴油）分市泰西（欧洲）诸国，其值破昂。（《百色厅志》（光绪十七年校刊本））

清末修编的《镇安府志》则说：“八角茴香产于恩阳、百色等处，天保间亦栽植，近来榨油出洋者，获利甚厚，惜未广种尔。”

这都说明，清朝时镇安府境内的八角种的并不多，八角主要产地还是在百色八角山一带与田阳南部山区。

到清光绪年以后，镇安知府及知县对栽培八角有功者进行嘉奖。清宣统元年(1909)天保县保亭团（今敬德镇属）团总陆鸿一，同声团（今都安乡属）团总唐孙善，指导所属地方群众大种八角，成活株数10万株以上，经镇安府知府及天保县知县禀报广西抚部院，后抚部院分别授予陆鸿一、唐孙善两人四品顶戴和五品顶戴及奖品作鼓励。

民国24年(1935年)，奉议、恩阳县合并为田阳县后，原恩阳县所辖德赖、扶隆、塘日、东凌4乡35个村（这些地方盛产八角）划归敬德县

 

(与天保县合并后叫德保县)。经过官方鼓励与行政区域合并，今天德保县境内才成为名副其实的“八角茴油”重要产地。

据民国26年至29年（1937~1940年），天保、敬德两县茴油产量统计由1201担上升到1599担（100斤/担），这时，德保的茴油产量不仅领先他县，也是“天保茴油”左右香港茴油市场、名声响亮的时期。

油出百色

 

香在欧洲

清光绪初年，田阳有位叫黄嵩安的年轻人，从平江村迁到那坡镇（县府所在地），以租房卖豆芽为生，并与当地覃姓姑娘结婚。婚后，夫妻俩改行卖豆腐，同时酿酒、养猪。积累资本后，在那坡街上买房屋，搞商行生意，经营烟丝及火油、食盐、棉纱等日用百货，逐渐成为富甲一方的商贾，成为右江上游叱咤一时的大商号——“黄恒栈”。

黄恒栈经营的土特产生意中，其中一大宗就是茴油，黄嵩安、黄仲义、黄叔昭、黄奕勋等经营的黄恒栈，几经战乱波及，天保茴油还曾让他们“起死为生”。

百色起义期间，黄奕勋看到“右江到南宁水道运输一时难以恢复，药品、香水等制造业不可或缺的茴油奇缺，每市斤由200元（国币，下同）猛升到700元”的商机。黄奕勋一盘算，觉得每担（100斤）约有5万元中间差价可图，扣除各种成本，至少有2万元利润。于是，黄奕勋带上雇员，进入天保、敬德山区里，爬山涉水，到其开辟的各代销、代购点收得五六十担茴油后，雇挑夫、马驮运输，从天保—靖西龙邦关口—越南高平、河内、海防，再海运香港出售，果然获得数百万利润。然后又马不停蹄地从香港购买一批右江沿岸及山区紧缺的日用百货，原路返回售卖……这样，黄奕勋不仅开辟了新商路，还缓解了右江根据地百货供应紧张的局面，而且赚了一大笔钱。

黄恒栈商号的“太平”、“升平”等轮船还经常上溯到百色大码头装运茴油，经右江、西江水道，由广州、香港出口到欧洲各国，并在解放街开永华行，定点收购茴油、桐油等土特产。在田阳那坡镇，很多老人回忆当年山区民众肩挑马驮茴油、桐果（油）等土特产赶集的场景，很是热闹。

据深谙百色城历史掌故的林光贵老人回忆，当时运到百色解放街经营茴油生意的还有解放街的大德行、梁全泰等商行，以及百胜街的各家杂货店。这些茴油多来自凌云、乐业、百色阳圩等山村，村民们用竹筒或四方铁箱装着茴油，用马驮运至百色商行（店）、码头，商家收购后，通过右江水路运到广东、香港，出海到欧美国家。

记者梳理百色茴油与欧洲的关系，不仅是一宗土特产为国际市场医药、香水制造业提供原材料这么简单。解放街梁全泰商行的梁星坡就通过经营土特产、洋货生意，供子女读书，培养出一位留学法、德等欧洲诸国的才子——梁宗岱，梁宗岱后来成为20世纪中国与欧洲文化交流的开创者之一，其著作与思想，影响至今，其传奇的一生，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有言曰：“没有天保茴油，法国香水不香。”其实回顾20世纪的中国与欧洲的文化交流，没有梁宗岱的翻译、推介，中欧文化的交融恐怕会多些隔阂。

“茴油”乡村的困局与破题

百色出产的八角茴油，对百色与外界的关系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反过来也影响着种植八角、熬茴油的乡村民众。半个多世纪来，“八角之乡”的党与政府鼓励、支持、扶持八角种植，八角茴油的产量与销量，不知超过清朝、民国多少倍。“八角之乡”的村民通过八角茴油，过上殷实的生活，送子女读书，走出大山，成为祖国的建设者，直接或间接地撬动乡村的变化。同时，八角茴油的生产实践，也让乡村获得实惠与荣光，并产生独特的文化艺术。

百色八角山上的右江区阳圩镇达江村达金屯，这个小村庄，世代种植八角、熬茴油，农闲之余，创造出一曲八角舞。1956年曾到南宁参加演出，获得好评，近年来一直活跃乡间，其质朴、自然的旋律与动作，让人印象深刻。

右江区大楞乡罗甫村，是一个藏在深山里的村庄，该村家家户户种八角，1980年代就靠种八角、熬茴油，家庭年收入破万，1986年获得“广西十佳文明村”。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一些盛产八角的山村，为了威吓外村来偷八角的人，村民们还集资出重金请武术师傅到群里传授武术，流传至今。

……

谈及八角茴油山村，所有好处与荣光，似乎都成了过去式。熬茴油，100斤叶子大约出1斤油，在敬德，茴油值钱时，民众珍惜叶子甚于八角果实。近年来，由于八角、茴油价格低迷，不论百色八角山还是德保敬德，很多世代种植八角的山村，多年来已经只收八角，不熬茴油了。在阳圩镇八角山的达江、昂里、布林等山村，少壮村民纷纷外出打工，八角林已老化，并在害虫的侵害下变得萧条。曾经因八角茴油致富的村庄，如今竟成了贫困村，罗甫村也不例外。

茴油价格低迷，原因有很多种，有两个说法比较有依据。一是百色茴油种植、收购不成规模，无法形成大型集装箱出口，销售形式阻碍了市场竞争力；另一个是说，随着科学技术发展，欧洲用于制作香水、名酒及化工、医药产品的茴油代替物已经研制出来，八角茴油的市场需求式微了。

不管哪种说法，八角茴油价格低迷、八角树老化的困局已成事实，困局怎么破？记者发现，盛产八角的地域，当地政府几乎都在做一件事：低产八角（林）改造。

在政府的扶持下，一些村庄护理新生的八角林，专卖八角，显得生机勃勃，但八角茴油能否在将来某一天重新崛起，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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