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棵重阳木
[摘要]陈少林
如果你从望江县城出发，向东南行15里，经华阳镇，再缘同马大堤向东行20里，便会到达古语“无越雷池一步”所指的雷池旧地。站在大堤上北面而望，你还没来得及吟哦南朝宋文学家鲍照《登大雷岸与妹书》中的一些句子，就一下子看到了一棵孤高的山似的树。
你简直有些吃惊，这块冲积平原，经历了1954年大水和1958年大炼钢铁的浩劫，何以还有这样一棵年头显然不浅的大树存活下来呢？
从堤上到那棵树的跟前有二里路的样子，中间要穿过许多村舍绕过七八口方塘。你从一个村人的口中得知那是棵古树，清朝进士倪模亲手所植。爱阅读的你对这个倪模略知一二：倪模（1750－1825），安徽望江人，嘉庆四年进士，系乾嘉年间著名藏书家、图书校勘家、钱币学家；其藏书最多时达10余万卷，为当时安徽私家藏书最多的人士之一；著作今存有数种，如《双声古训》、《导淮由天长合肥注江辨》，上海古籍出版社于1992年再版了他的《古今钱略》。得知这棵已达200多岁的古树与倪模的关系，你不禁有了一种朝圣般的情怀，步子也迈得更快捷了。
古树耸立在一块约500平米的高墩上，煞是雄伟壮观。这是秋天的晚些时候，古树依然繁茂苍翠，浓荫如盖，正午的阳光浓化了它的深沉和安详，使你恍若步入了历史的浓荫中。它太庞大了，你无法估测它的高度和围度。过来了三五个村人。一个老者告诉你，古树高33米，树干光滑未空心，主干围4.95米；那主干2.3米处分出的两大侧干，围粗是3.6米和3.18米；从两侧干枝各分出的四侧枝，枝围是1.2米至1.5米。随着老人的指点，你目不暇接。老人越说越兴奋，手指又划向四周，继续告诉你说，树冠的冠幅东西46米，南北21米，绿荫覆盖约340多平米。老人还自豪地说，它已载入《安庆古树志》。见你掏出本子和笔，老人叫一后生拿来了一条长木凳，你挨着老人的肩坐到了上面。老人像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说：“你还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吧，你肯定没见过，它叫重阳木！”
老人见你记得很认真，高兴得不得了，便说到了倪模与古树的关系上。原来当年倪模亲手栽种的重阳木不是一棵而是四棵，目的是期望子孙能像良木一样具有高洁、惠人的品质。倪模自己的品质就是最为邑人称道的。他幼时厌学，常随大人下地劳动。一日在田里遇一游方郎中，此人摸着他的头说：“真好庄稼头也！”他感到非常屈辱，于是发愤自学，20岁考入县学，30岁中举。有了功名后，有人便荐他做知县，他以生性愚直，不合时宜而谢绝。到嘉庆年间考取进士，照例仍要当县官，这回他又说：“五斗米折腰，我能为之乎？吾家尚有薄田可耕，江干老屋数楹，藏书充满其中，吾以终吾身可矣！”只是到了后来因蒙师力劝，才离家到凤阳府学任教授，期满仍回到了大雷岸直到终老。就在这次归家途中，在芜湖江边，他见一妇女怀抱婴儿哭泣，一问才知是新近丧夫，生活困难，欲投江自尽，他立即倾囊相助，以致到家时囊空如洗，举家愕然。听其言，观其行，简直就是清代的一个陶渊明。不同的是陶渊明归家后在宅旁植柳五棵，他归家后在祖屋旁植重阳木四株。难怪他去世后，他的同榜进士（状元），浙江归安（今湖州市）人，官至礼部尚书的姚文田为他写了《故凤阳府学教授倪君墓志铭》，极盛赞他的人品、气节。
你知道，倪模虽隐居在乡，但众多名士总是将他记挂在怀。乾隆五十五年春闱榜眼，经学家、文学家，江苏阳湖（今常州）人洪亮吉，在其所著《北江诗话》卷四中饶有兴味地记叙了他拜访倪模的事。他说：“倪进士模，真名士啊，我早就如雷贯耳了。我游庐山回，因阻风停舟望江华阳镇，忽想起倪模不正隐居在大雷岸吗？便徒步20里去访他。他的读书草堂在距家三里的江岸，草堂正面是江南建德（今东至）诸山，屋旁则是雷港。我挥毫泼墨，题‘二水山房\’四字博他一笑。草堂后，小阁七间，积书至五万卷，金石千余卷，实令我惊叹。他平生嗜古钱，撰《泉谱》四卷，极为精审。正值风去雨来，主人又好客，我乃留三宿快乐而去。此次相见，我与他相谈甚欢，其间，他拿出他的《怀人诗》30首，要我点评并改定。啊，啊，怎么说呢？诗似乎非他所长，不过是学者的业余点缀而已。”
你想，这个名满天下又甚是幽默的洪亮吉那次来，估计也观赏了正值“青年”时期的那四棵重阳木吧。
关于重阳木这个树种，老人告诉你说，其名来源于我国传统的农历九月初九日重阳节。相传上古之时，这种树并无名字，只是后来人们在重阳节那天登高时，因劳累和暑热难耐，找树荫纳凉，就发现了这种树的树荫下最是清凉，于是人们便把佳节的名字送给了这种树，称之为“重阳木”。重阳木系落叶乔木，树皮褐色，纵裂有序，叶椭圆卵形；总状花序，雌雄异性，花期四至五月，果熟十至十一月；木赤褐色，坚硬细致，纹理美观，是造桥、造船的良材。
老人如数家珍，最后又惋惜又自豪地说，四棵重阳木中的三棵不知毁于何年何月，惟这一棵至今仍挺拔峥嵘。1954年它被大水淹没7米，浸泡三个月，仍巍然不动。1958年有人想把它砍去炼钢铁，但手起斧落，古树流出了赤褐色的汁水，使人望而生畏，不敢再下手。1996年夏雷池乡刮起一股龙卷风，木毁房塌，所向披靡，但刚要刮到古树跟前时却急转弯改向而去。1998年有一老板找上门来，愿出高价买古树去造船，被大家严辞拒绝。“这棵古树是我倪氏子孙共同的精神财富，宁肯挨饿，也不能卖掉它！”老人激动地从长板凳上站起来说。
傍晚时分，你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古树，告别了与古树紧密相连的古人和今人。你原先以为，雷池仅余旧名，现在终于知道还有这样一棵阅人无数、历物无数的古树渡尽劫波而依然生机勃勃地存活着。植树之人早已遁于历史的深处，而它仍在大地上吐故纳新；它的根须深植于古代，它的枝叶蓬勃在现代，它的躯干沟通着昨天和今天，它是皖江流域200余年历史的见证者，在它的见证下，历史或时间在飘忽的行进中有时也停顿那么一会儿，但很快又总是毅然地继续前进。一种发自生命根部的沧桑感和向上感不禁在你的心中油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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