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乡愁
我的脑海里常常出现这样的场景：坐在洲头的圩堤上，看着夕阳徐徐落下，晚霞映在水波上熠熠发光，一片金黄；振风塔隐隐约约倒映在水波里；前面的新沙洲没有植被，银光闪闪。江水载着倒影和粼光向东流去。晚霞、江水、宝塔、银滩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图，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
这就是我的故乡江心洲，也叫新洲，我在这里度过了童年。童年的记忆是丰富的，但最深刻难忘的记忆是洲民们的垦荒精神和劳动品质。
长江上有无数个沙洲，在不断冲击移动中，中下游的洲就成了陆洲。安庆的江心洲到清末同治年间才形成了有植物的陆洲。桐城人张氏兄弟最早登岛江心洲开发、开荒。随后那些没有土地的、逃荒逃难的穷人，还有雇人开发、买卖土地的富人都涌向了江心洲。他们在沙滩芦苇中踩出道路，把沙变成了土，把荒草变成了庄稼，开辟了一块新天地。有了人和土地就有了政权，辛亥革命后，江心洲建立了乡政权，隶属怀宁县。新中国成立初期设南木乡和青龙乡，后经多次变革成为安庆市迎江区新洲乡。我的祖父在我父亲出生的前一年挑着剃头担子来到江心洲，他带着3个幼小的儿子开荒置地，盖房持家，改变了飘荡的生活。
拓荒者视土地为命根子，可是1954年，一场特大的洪水又夺走了土地。那一年，新洲是最早破的圩口，几十年辛苦开发的土地、房屋、家园毁于一旦，洲民们逃难到两岸的高地或亲朋好友家。大水退去后，洲民们回来了，面临的又是一片沙洲。拓荒者自有拓荒的勇气和毅力，全洲人民掀起了一场挖沙取土运动，就是把沙挖开，把土取出覆盖到沙上，恢复种植能力。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治沙，赶种一季秋粮。我记忆最深的是南木一组村民在合作社的带领下，晚上点上马灯，挖沙撬土，苦战20多天，抢种了一季秋粮，硬是把土地从老天爷手里夺回来了。当时最活跃的是青年突击队，在治沙后又兴修水利，也是由青年突击队打头阵。我特别敬佩他们，个个斗志旺盛，力大无比，在劳动之余，搞力量比赛，张氏后代张青连和我堂兄程孝勤两人可以单手抓起四轮牛车旋转一周，全乡传为佳话。
圩堤是新洲人生命之本。垦荒的先民们在新洲形成规模初期，就修葺圩堤，并把圩内的村子名字与围住这块土地的寓意联系起来，南木是起源之地，后面的叫青龙、自然、康宁、永存，希望这个洲永远存在下去。在1954年破圩之后，全洲人民奋力加固大堤，那劳动场面还记忆犹新，男女老少都挑土上堤，堤上还有许多石墩子，由4人一组拉着绳子，喊着号子，有节奏地夯砸新土，把圩堤修得又高又宽。记得从那以后没有出现过灾难性破圩。但是，长江沙洲是移动性的，水流有变化时，沙洲就会变形，往往是洲头崩塌，洲尾长洲。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次汛期，新洲洲头崩塌，圩堤撕开一个口子，万分危急，解放军官兵和村民一起日夜奋战，硬做了一个子堤挡住了洪水。为长远计，乡政府向全乡及新洲籍人发出募捐的倡议，集资筹建抛石固基，把洲头做成石箭，让江水按人的意志分流，从根本上解决新洲圩的问题。当时我在南陵县工作，得到这个消息就将几个月的工资邮寄给乡政府，尽一份微薄之力。后来听亲友们说，乡政府还在家家都装有的小喇叭里作为新闻宣传，他们特别自豪。新洲人视圩为命，谁帮助了就感激谁。1998年大洪水，解放军官兵帮助村民抗洪抢险，一个小战士受伤了，一位哺乳的年轻母亲把自己的奶水挤出来喂这位伤员，成了当代的红嫂，可见新洲人对圩的感情有多深啊。
离开新洲几十年，我始终挂念着新洲。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陪火柴厂的同志去调研原料基地，到了新洲。这时的新洲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田地整齐，庄稼茂盛，树林成行，绿绿葱葱，乡村田园气息甚浓。新洲的面积达54平方公里，有耕地1.2万亩，居住人口近2万人，还办了几个林场和加工厂。乡政府驻地已成了集镇，有小学、中学，有商店、粮站、农机科技机构，形成了一条街。我为新洲的发展而自豪。
20年后，为拜访家族老人，我又到了新洲。这时新洲从视觉上就有了变化，许多房子都是毛坯的，没有外装，与对岸的民居产生极大的反差。堂兄说，有本事的人都走了，年轻人也走了，有的正在走，土地大部分流转了，房屋也没人花本钱了，加上交通不便，没办法发展。先民们为了生活纷纷登洲开发，现在的年轻人为了更好的生活纷纷离岛，去谋求更富裕的生活，这是生存法则。我看到乡政府还在做努力，村村通已修了大半，也办了砖厂、林业加工厂等企业，但是还是没有阻止外流潮。
10年后的今年，我又去了一趟新洲。在洲头的圩堤上，看到了石块垒起来的洲头堡，有点像长沙的橘子洲头，上面还建了一座“南木庙”，很是豪华。南木庙原来在村部旁的自然小村，三间房子，解放后改成小学，我在那读过三年书。现在村民们把南木庙改建在洲头上，供着菩萨，供香客祈祷，寓意新洲永保康宁。我想，真正康宁的是村民用心血和汗水垒起来的石墙堡垒。新洲的道路也硬化了，四通八达。村民广场上路灯、体育器材应有尽有，基础设施应该很好了，这是政府对民生的努力，只是人还是没有回流。
但是，当我看到新洲的乡村振兴计划以后，仿佛又看到了希望。新洲政府计划把住在圩堤上的村民全部搬迁，集中建居民小区。在青龙、永存村，我看到了村民小区的样板房，清一色的两户一栋二层楼房，青瓦灰墙，前屋后院的徽派建筑。又听说规划中的安庆四桥落地新洲，安庆市要打造新洲后花园。我心里一阵阵兴奋，心里想象着大桥横跨新洲的情景，期盼着新洲新时代的到来，江心洲人将又会为江心洲人而自豪。
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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