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痴绝在画龟
□北京李成
当胡大介先生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实在看不出他是一位画家。他身量不大，貌不惊人，一副朴实的乡下人打扮，根本不像我想象的艺术家那样，具有潇洒纵横的气质。他一口乡音，不过说起来也是滔滔不绝，一双眼睛晶晶发亮。
他千里迢迢来北京，就为出版他的龟画作品。他一生只干一件事，就是画龟。为此他放弃了乡镇干部的仕途，转岗寂寞无闻的文化站，现在已年逾古稀，想出一本画集做一下总结，也向关心他的师友做一汇报。为此他几次跑到我的单位来，找我商议。像他这样不很有名的画家，要出版一本画集多么不易，所费不赀。我把情况讲给他听，他似乎也有些踌躇，回了一趟家乡桐城，但不久再次来京，我从电话里听到他响亮的声音，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实在想不出龟有什么好画的。在我的印象里，龟是一种呆板的动物，整天缩在龟壳里，就是行走也慢慢腾腾，这能画出什么神采，画出什么趣味？而且就是画，恐怕也容易千篇一律吧？可是当我打开他请人精心录制在U盘里的百余幅龟画图片时，我却是十分惊讶。他果然是画得好，一幅幅龟画五彩斑斓，而一只只龟，神情各异。他并非单纯地画龟，而是同时画出了山水木石，或作为背景，或与龟同为画的主体，相互映衬，相得益彰，活画出了大自然旺盛的生机，活画出了动植物相依的妙趣，更突出了龟的灵动可爱。我钦佩他构思的巧妙、安排的妥当：如一片蓝色的峰峦下，清水潺湲，五只山龟迎面相逢，相对的两只如在交流游山的心得，名曰《五子探胜图》；而《石畔雅会乐心怀》，似乎画的还是那五只山龟，但不是列成一线，而是四只并头，一尾相从，颇有发现幽胜而极神往之意；《观山好读天地书》则画的是一队如少年孩童般的小龟，在云山美妙的仙境中欢呼雀跃；而另一幅《千春景致漫欣赏》，又画桂林“山如碧玉簪”似的群峰间，六只龟出洞探幽，那么一种对外在世界的新奇感跃然纸上。也有画如异相高人似的两只龟直立起来，在峡石间昂首眺望苍天，一副意欲看透天意何在的神态。而我最喜欢的是画有荷花的几幅。绿荷红莲间，几只龟或隐或现，而寥寥几笔用写意法画出的龟，欲喜欲惊欲跃欲走，一个个皆双目炯炯，透着精明也透着欣悦。这几幅荷花巨龟布局都不相同，或左侧由巨幅莲荷占满，几只灵龟出没于右；或右侧是枝枝出水新荷，两只灵龟快速相向移动，作会师之欢呼状；或左右皆大幅莲叶，两队龟相嬉于莲叶间；或齐白石似的疏疏一两枝花卉下，跃动着几只龟……千姿百态不一而足，写尽了神龟的意态与灵气，极富意趣。神龟，这的确是神龟，因为在画家的笔下它朴茂生动，尤其是一双双巨眼，黑漆晶亮，似看到了世间万象，甚至也看到了这个世态的另一面，难得那么清亮那么安静，却像含有无限的深意。
这样的画是我第一次见，我不禁钦佩画家的独具匠心，可惜我不是学美术出身，我不能赞一辞，我只能说我要尽力把画册出好。大介欣慰地笑了。他告诉我，自从他年轻的时候当兵，第一次到故宫见到金銮殿前的一对金光闪闪的大龟，就被深深吸引。又知龟素被国人称为四大灵物之一，便立志在绘事上专攻画龟，成为一名龟画艺术家。待到转业回乡，他放弃仕途而一心从艺，曾告贷5000元一次性购置16只山龟，回家日日夜夜与龟相伴。外师造化，观之，摩之，甚至亲之，吻之；中得心源，画之，写之，涂涂抹抹，废弃无数画稿，如痴如醉如着魔，甚至置家庭诸事于不顾，却常将灵龟捧于掌心，与之对话。那龟也似听得懂他的话语，常常一呼则应，作出相应的表情。他曾为死去的龟黯然神伤，也曾把养大的龟放生山林江湖，不愿因自己的绘事而伤害生灵，他是真正的爱龟者。一日日揣摩，一日日渐进，画艺不能说突飞猛进，也称得日具自己的面目。年深月久，画作逐渐被社会认可，省市电视台多次为他拍摄了专题片，更不用说应邀参加过多次大型画展，被社会各界人士收藏。《五福临门图》还被《中国龟圣文集》作者用作封面出版发行。
我不曾想到，他那算不得高大的身躯里竟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确实凡事就怕认真，一认真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专心致志，就是要有一种痴劲儿。这再一次说明蒲松龄说的“性痴，则其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是真理。胡大介画龟，隐于乡间多年，即便我这个同乡亦未曾闻。他是一个真正耐得住寂寞的人，从他身上我想到：真正的艺术在民间，来自民间的艺术或许没有专业的文人作品那么精雅，但它有浓郁的生活气息，而这又是专业作手所不可比拟的。乡间像胡大介这样的能人或艺术家，也许还有很多吧，真应该把他们介绍给世人。
《胡大介龟画精品集》顺利出版，印制很精美，我第一时间将这消息告诉画家本人，从电话里听得出，他有一种由衷的欣喜。两年过去已销售数百册，这在一位来自乡间的名不见经传的画家已十分不易，然而我总不满意，“酒香也怕巷子深”，应该有更多的人了解他和他的龟画，乃援笔作文以推介之。
胡大介，原名胡起洲，安徽桐城人。他取大介这个笔名，一是取自《诗经·酌》中“时纯熙矣，是用大介”一句中“大介”二字，大介为大吉祥之意，二据《现代汉语词典》“介”字就有甲胄之意，说明大介把自己已许作一只龟，并与龟早已融为一体，所以他的画艺才有如此精进。
《史记·龟策列传》云：“龟甚神灵，降于上天。”在中国人眼里，龟乃天生神物，甚至是文化图腾，它象征着吉祥长寿富贵。愿喜爱龟、愿如龟一般长寿的人，也都知道中国民间画龟的第一人——胡大介，都喜爱他的龟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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