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河特大桥30号 罗秋娟
傍晚时分,正是久阴初晴的好天气,忽然就来了兴致,想到老家走走。沿着桐金公路一路顺畅的漫步。出城几分钟,就能看见秋天原野里那一派悠然的远意了:天空是遥远的灰蓝色,近处渐渐暗下来的小树林里,枝影横斜,向车窗前递过来一抹黛色。远处的枫树,人家门口向阳的几棵,已经有微微橙黄的色彩。田野里晚稻还未到收割季节,蔓延着大片的黄色和青色,两种色彩相杂着,明亮着,偶尔有一两只燕雀从稻田上空迅疾掠过。这熟悉的风景,虽然比起过去显得安静,但多少给了我们心里一抹暖色。
从“古老”的11公碑处,路分成两条,我们折向东北偏的一条稍窄的水泥路,继续向前。这道路两旁,在我年少上学的时候,曾经是一片很幽深的松林。记得小时候,每当初中放学天色已晚,我一个人常常是不敢穿过这片森林的,而是早早选择了热闹的磨元、储庄那条路,相伴着几位同学,一路走一路漫无边际的谈天说地,直到沿路送回了各位同学,我才最后到家。
我的家,是旧称“蔡店”、后改归“白马”“龙眠”,现在归属“龙腾街道”的一个偏远小村庄,整个大队叫“三元”。有一段时间,我们在公路边搭车去城里,然后再回家,一共花费三块钱,于是我们将这个巧合笑谈了好一阵。父亲以他一贯的严肃告诫我这是无稽之谈。但是到底“三元”有什么来历根据,据说还是有的,他也是语焉不详了。(后来翻到县志,据说这一带原来在大炼钢铁时代,还是有名的火炉岗。这就更有趣了。只是,和“三元”这个名字有什么关系呢?)小队就更奇怪了,叫“柯庄”。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那几十户人家除了我父亲和大伯是两位教书先生,一直少有文化人,当然了,最大的文化人数从这里考上武汉大学、后来名闻全国的诗人、散文家陈所巨先生。可是,没有人给我解释这里为什么叫“柯庄”。没有人姓“柯”,也没有人名“柯”,甚至连认识这个字的也数不上几个人。——我之所以这么妄下断言,因为我看到住在我家附近的小伙伴们、我的表哥表姐们,他们家收到的信件信封上,统统写的是“科庄”。“那么,它本来就是科庄吧,是不是你记错了?——难道说,到乡翻似烂柯人,这里真的出产过那个传说?”幼小的我抓着一本唐诗,一次又一次问爸爸。父亲当年什么表情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我只要想想现在我常常被孩子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纠缠时那种抓狂心情,我就对他老人家深表同情。
世事难料。从2015年开始,将建设的合安高铁项目经过桐城孔城、金神等地的消息传开了,我这个快要被世界遗忘的小村庄那种世外的平静也被打破了。测绘、丈量、征地、建设,政府决心要做的事情,总是一口气能吹开千里云。很快,桐金公路沿线建起了好几座拌合站和办公楼。巨大的水泥桥墩,就那样不声不响但又霸气十足的站在我那个叫做“三元”大队和“柯庄”小队的田野里。我沿着桥墩往下走,每根桥墩都编了号,“56、54、53……”越往下号码越小,举目四望,我却看不出这桥墩从哪里开始的。人站在桥墩旁边,高度不过六分之一的样子,也许是八分之一,原谅我数学不好,目测、估计就更不行了。但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走到这里,最最关键的问题出现了:我的家在哪儿呢?桥墩托起的长长的特大桥面,只是从半空中,把这片田野分成了两半边,一边朝北,一边朝南。东北边的家乡三元近在眼前,我确定我和老家之间只隔着一片田野,但是……路在哪里?
没有路。拨开田埂上杂乱的野草,我终于找到了那条“红旗渠”,那是我们的母亲河龙眠河下游的细小分支。大约是因为地处丘陵的原因,龙眠河嫌这里坡陡,一扭头走到了金神那一带边去了,这里离最近处的龙眠河上游也还有约10公里。关键时刻,是政府英明决策救了受苦受难的群众。解放后兴修水利的热潮里,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们,自龙眠河下游人工开凿出的一条长达10公里左右的水渠,这才解决了当地群众,也就是我们祖辈父辈的饮水难、农业灌溉难问题。因此,今天当我在一片金色的田野里,四顾茫然的时候,急切想寻找的标志就是那条水渠,我们方言中称作“塥”的小河。在一个桥墩下面,拨开一丛野草,窄窄的河埂还在那里,杂草覆盖下的幽暗处,记忆中的小河正以浅溪一样的水流,草蛇灰线地指引着方向,佐证了我的地理方位是大致准确的。再穿过大约一里远的这片稻田,可不就是我的小池塘、我的三棵梨树和打谷场么?再不似儿时,远远的眺望,就能在塥边看到大梨树下的家门,听到鸭鹅在河沟里扑腾的声音,炊烟飘起,仿佛谁家又烧了山粉圆子,有浓郁的猪肉香气伴着山粉糊的清香。现在,池塘也好,梨树枣树也好,房屋也好,统统都在杂树丛中分辨不出。
从窄窄的河埂上逡巡一番,我最终还是确定了“柯庄”的准确位置,并且踏上了那座无数次走过的小石桥。意外的是,桥下的水很深,而且浑浊,我知道这是队长方叔养鱼的缘故。方叔从前是这庄子里少有的勤快人,如今,在庄里同辈十有八九外出,或进城打工或远迁他乡,方叔倒成了这个庄子实质上的“地主”了,没有他们夫妇勤劳的耕耘,怕今天这里的田野不是金黄色,而是荒草萋萋吧!越过一座高压电线,我从树丛中钻进了梨树下。苍老的梨树,在我们离开几年之后,也渐渐不再结果,并且日渐凋零、枯朽。梨树右侧的楼房门口,正坐着一个清瘦整洁的老人,可不是我的二奶奶么?我喊了她一声,她的眼力已经分辨不出,耳力也不好,大声问我是谁?喊来喊去,寒暄了几句话,看到她老人家除了眼睛耳朵不好,气色、音量都还是不错的。她告诉我,目前这十多户人家,只她一个人坚守在这里了;偶尔有来人,也就是同村的老人,互相走动、聊聊天,互通消息,也打发一些寂寞的时光。
我已经几乎认不出我的老家。这真是我不曾想到的。虽然如今,许多人都在现代文明急剧变革的同时,强烈地感受到精神层面的“断裂”的迷惘,在寻根问祖日渐兴起的当下,那种不同于古人的乡愁,只能称之为“回不去的故乡”。但到底耳闻不如一见,才短短几年,这样的变化发生在自己面前,我还是有点茫然若失。回过身,在这座宏伟的特大桥下,机械运输车在来回奔忙,鸡犬之声不复闻,工地上的轰鸣在空旷的田野里有了格外明亮的回声,滚滚车轮分裂了田野之间的道路,也使得一条条瘦弱的小河濒临绝迹。我的故乡正日渐湮灭。
往回走的时候,我记住了圆柱体的桥墩上贴着的标识,龙眠河特大桥30号。之前我错在第27号桥墩下转弯,才导致自己在田野里绕圈子的。这个标识大约是出于建设需要,临时贴上的。
夕阳老树,树也老了,河也老了,等纸质的标识溶化后,我又该如何记住回家的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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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桐城市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