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故乡而高歌
◆赵福南
位于皖西南的太湖县，地属吴头楚尾，历史悠久，民风淳厚，山川秀丽，人杰地灵，赵朴初先生（以下称朴老）祖籍即在此。朴老少小离家，驱驰四方，但一直心怀家乡，桑梓情深，努力报乡邦之恩，支持家乡经济和社会事业发展，在家乡人民心中树起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朴老1907年出生于安庆天台里，1911年，随父迁回祖居地———太湖县寺前河，在家乡生活了十年，接受了良好的启蒙教育，度过了天真无邪的童年和少年。1920年，他结束了私塾学习，离开家乡到上海求学，1926年曾在假期回乡省亲，直到1990年才重回太湖。在县委、县政府举办的欢迎会上，已84岁高龄的朴老动情地说：“我少小离家，现在是老大方回。太湖话我还能讲几句。我是太湖的儿子，我思念我的家乡，甚至做梦也想……”老人家太激动了，讲话时时被禁不住的热泪隔断，全场潸然无声。随后的三天里，他走访了县里的学校、工厂，回到了儿时嬉戏的地方，看到家乡山河巨变，他由衷地感到高兴。情不自禁写下一首诗，赠送寺前区委、区政府：
一九九0年九月三十日，过寺前河故里，蒙区领导同志及乡人殷勤接待，感激之余，草成一绝桑田沧海一弹指，六十四年归故乡。文教交通惊八变，山情水意共天长。
三天得来几十载，转瞬又是离别时。耄耋老人没有被亲人们曾受到一些不公正待遇而伤感，没有因故居被花凉亭水库淹没而落泪。面对即将离开的做梦都想的家乡，面对前来送别的乡亲，朴老送上连夜书就的一首词：自度曲·书赠太湖县人民政府老大始还乡，惊见人天尽换装。喜学舍工房，新兴穷镇，茂林佳橘，旧日荒岗。更雄心，三年五载熙湖，绿遍东南西北方。神驰远景无疆，尽尽情领受，千重山色，万顷波光。不教往事惹思量，任故宅水深千尺，抑又何伤。问还余几多光热，报我乡邦！
朴老拿着宣纸逐句解释。从这首词中，我们不难看出，面对家乡日新月异的发展，由衷的高兴，不愉快的往事已经过去，没有悲伤，没有责怨。只是叹息自己年事已老，问自己还能为梦牵魂绕的家乡做些什么啊？多么豁达的情怀，这是一颗慈悲的菩萨之心，是一颗赤诚的游子之心啊！朴老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以蜡烛成灰的精神，支持家乡各项建设，提高人民生活水平。
由于亲人先后离开太湖，朴老与家乡的联系也渐渐几乎中断。1978年，太湖县一份内部刊物《长河文艺》编审人员试着向朴老写信，请求题词以扩大影响，但是心里一直非常忐忑，朴老既是名人又居高位，且与家乡离别数十年，肯不肯为此等小刊题字呢？令人没有想到的是，10天后，果真收到了老先生为《长河文艺》的题名，分横写和竖写两件，还有一首题词：
为《长河文艺》题词
攀科学之高峰，溯真理之长河；开百花之芳园，扬革命之洪波；托衷情于片纸，望故乡而高歌！
突然接到家乡的讯息，可想而知，朴老是何等的喜悦和激动。诗句里，一个游子对故乡的眷恋和怀念，对家乡人民勇于探索的期望溢于言表。随后的日子里，朴老不断为家乡县志、茶叶、学校、寺院等题词题字，有求必应。1994年5月，朴老不顾病弱之躯，应故乡恳请，为家乡县志作序。序中写道：“太湖是我的父母之乡，我是太湖的儿子，对故乡人民的盛情和嘱咐自当应命”“愿故乡人民以史为鉴，励志建树，扶正祛邪，兴利除弊，为建设一个文明、美好、繁荣、昌盛的新太湖做出新的奉献。”
“科教兴乡”是朴老对家乡扶贫工作中特别强调的，用科技提高生产效率，以教育培植优秀人才。朴老曾语重心长地告诉太湖县的领导：“要重视扶贫工作，不是简单地给那些贫困户一些钱，而要使他们获得一种生财之道，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要用科教兴乡，培养振兴家乡的人才……”朴老以母亲的别号设立“拜石”奖学金，每年汇款一万元不等，对这笔钱取息保本，奖励家乡优秀学子。朴老在为他母亲写的一本自传体剧本《冰玉影传奇》引言中谈到在家乡设立“拜石”奖的目的：“盖欲用以培植掌握科技振兴家乡之人才，以报答先母爱念乡人子弟之遗愿。”广大师生以获得“拜石”奖为荣。“拜石”已经成为一种精神，鼓励着全县师生刻苦努力，学有所成。他给皖西南教师的摇篮———太湖师范学校曾题词“必须学而不厌，才能诲人不倦”，给太湖中学题词“难学能学，难行能行”，大量的墨宝装饰了我们的校园，勉励着莘莘学子，特别是科教兴乡的理念深深扎根于广大干群心中，太湖县教育教学质量一直保持在全省前列。
太湖是国家级贫困县。朴老专门给国家广播电视部、卫生部领导写信，请他们支持，为家乡建起电视差转台、医院门诊大楼等等。朴老几乎每年都要汇上万元不等的个人积蓄，用于家乡扶贫事业。1991年夏，安徽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洪灾。朴老得知消息后，专门汇来救济款。光这一年，朴老为安徽募捐相当于人民币40万元，个人给寺前区汇款3.5万元。寺前镇用朴老寄来的扶贫款，修建了码头，发展了数千亩经济作物，极大地改善了群众的生产生活条件。8月份，太湖县望天乡文楷小学房屋倒塌，朴老又捐资1万元。1992年5月5日，花亭湖上发生龙卷风，致使一艘客船沉没，40余人遇难。12日，朴老从报纸上惊悉此事，当即致电：“多难兴邦，遥祝迅速克服困难，逐渐昌隆兴盛。”并汇款2万元，用作救助。中国扶贫基金会会长项南是朴老的老朋友。得知朴老经常拿自己的钱去为家乡扶贫，深受感动，但是觉得这样也不能解决问题。专门派安徽省扶贫基金会人员到太湖实地调查，给太湖县安排资金1036万元，帮助县里认真选择投资项目。并为太湖牵线引进投资1600万元的松针粉项目。1997年底，项南不幸去世，朴老为之恸哭，并作《项南同志哀词》“知我念家乡，太湖贫困邑。为筹千万元，周济饥寒急。忠爱与友情，众我咸感泣”，不忘项南对太湖的支持。项南纪念文集《人民公仆项南》由朴老题名，书出版后，朴老特地寄赠一本给太湖县图书馆收藏，并在扉页注明“项南同志曾为太湖县扶贫事业做过贡献”，让太湖人民永远不会忘怀项南的功德。为了家乡的困难和问题，朴老曾找万里、陈锦华、张劲夫等等同志帮忙，不遗余力。1998年，朴老为县人民医院迁建争取资金60万元，为恢复太湖受灾后的教育事业，从中国慈善总会争取资金302万元。1999年初，旧历年将近，病卧北京医院的朴老怀想起家乡，想到那些缺衣少食的贫困户，心中十分不安。他又从个人积蓄中再次捐出10万元，特意委托中国红十会，将这笔钱换成大米，发到贫困户手中，让他们过个好年。2000年4月，经朴老牵线搭桥，争取香港慈恩总会捐助20万元建成的罗溪乡福慧慈恩小学正式落成，朴老还亲自题写了校名。
据不完全统计，10年来，朴老共为家乡捐资引资达1000万元以上，个人捐款近百万。在朴老的关心、支持下，全县各项事业得到迅速发展，经济实力显著增强，贫困面貌大为改观，科教兴县卓有成效。更重要的是，朴老这种报恩乡邦之情，极大地鼓舞了家乡子弟为改善家乡面貌而努力奋斗。
太湖佛教历史悠久，文化厚重，是中国禅宗的发源地和发展地。二祖慧可曾卓锡境内狮子山、司空山，使中国禅宗发扬光大；北宋时期，禅宗之临济宗和曹洞宗在此掀起发展高潮。境内寺院林立，高僧辈出。1990年，朴老回乡，专门视察了二祖道场。亲任二祖道场修复委员会名誉主任，组建了一个高规格的领导班子，并亲为二祖道场修复募集资金。家乡的很多寺院，都有朴老题额题词，得到过朴老的支持。
他的谆谆教诲，他的殷切希望，他的不遗余力，他在大量写给家乡墨宝里所表达的深情厚意，家乡人民永远记在心头。此非朴老“私乡”，而这正是他一生“知恩报恩”、行愿不尽的体现。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国家和人民，而他自己过着的却是极其简朴的生活，真正展现了“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的菩萨情怀。
2000年5月，朴老在北京逝世。《北京晚报》发表消息说：“赵朴老留下财富走了。”他没有留下什么物质财富，但留下了一笔极其丰厚的精神财富。这种精神财富，是他关于统战、宗教、和平、文艺等的思想和践行，是他高贵的个人品质，成为一种极为厚重和丰富的“朴老文化”。我们深刻认识到：继承和用好朴老留下的这笔财富，弘扬“朴老文化”，是对朴老最好的纪念，对于家乡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国家的文化建设都必将产生重要的推动作用。
朴老去世后当年，应全县人民的强烈要求，在寺前建起“赵朴初生平展室”、赵朴初文化公园。经中央批准，并得到陈邦织夫人同意，2004年，迎回朴老灵骨归葬故里。如今，公园一期工程朴老树葬地、纪念馆已竣工开放，每年接待来自海内外的瞻拜者10多万人。赵朴初纪念馆已成为省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民进会史教育基地等。由县里联络省市相关单位，发动安徽省内知名专家、学者，于2004年正式成立安徽省赵朴初研究会。研究会举办了“赵朴初和平思想学术研究会”，连续三届“赵朴初人间佛教思想学术研讨会”等，得到国内著名佛教专家楼宇烈、杨曾文、黄夏年等的支持，极大地推动了朴老的研究工作。研究会办有会刊《赵朴初研究动态》，现已出刊40期，是国内唯一一家专门研究朴老的学术刊物。我们在从事纪念、研究朴老的工作中充分感受到，对朴老愈多一份了解，也便愈多一份对他的敬仰，愈多一份被他的功绩和精神所感染、教诲。
“花落还开，水流不断”，朴老对故乡那份无私的爱，是一朵朵永不枯萎的鲜花，永远盛开在寺前河畔；是一渠奔腾不息的水流，永远高歌在故乡的长河里。
（作者系太湖县政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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