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再现, 一场勇敢者的游戏
□刘睿
“经典再现,没那么简单,也并不那么难。享受科学技术带来的福利,运用更为高明的技术手段去呈现当初所不能达到的影像效果,已然增加了成功的筹码;去提出更具时代性的问题,而在问题提出之前,请赋予人物充分的个性塑造与情感铺陈,让一切更具合理性;也可以致敬原著而不拘泥于原著,对于作为大众文化载体的影视作品而言,雅俗共赏无可厚非,毕竟从小说到影像,已经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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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一片争议声中出炉的《第一炉香》,依然交出了合格的答卷,要归功于香港大学的两位优秀毕业生:张爱玲写下了艺术技巧纯熟的故事蓝本,而许鞍华是那么地执迷于电影。
《第一炉香》难拍,是不争的事实。因为那真的是一个“过时”的故事。
“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1943年,正值创作巅峰的张爱玲为中篇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写下了如此具有电影质感的开篇。
一个早熟的天才,轻描淡写一般吐露了自己的人生观:所有的悲欢离合,在大时代的背景前,都是那么不值一提,任是当事人在其间经历怎样的爱与痛,困顿与挣扎,最终不过是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在充满不可知的世界里,被巨浪裹挟着前行的人们自顾不暇,谁有余力去拯救他人于水火之中呢?
生于战乱年代中的旧式家庭,阅尽世态炎凉,再加天生敏感,让她只愿意置身事外去做一个社会生活的观察者,这是她的小说“终隔一层”的原因所在,也是其魅力所在。
虽然笃信“文章自己的好”,但她或许也不曾想到,在半个多世纪之后,还原她小说独具的苍凉底色对于影视创作者来说,依然是极致的诱惑。
“在故事的开端,葛薇龙,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站在半山里一座大住宅的走廊上,向花园里远远望过去。薇龙到香港来了两年了,但是对于香港山头华贵的住宅区还是相当的生疏。这是第一次,她到姑母家里来。姑母家里的花园不过是一个长方形的草坪,四周绕着矮矮的白石栏杆,栏杆外就是一片荒山。这园子仿佛是乱山中凭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盘。园子里也有一排修剪得齐齐整整的常青树,疏疏落落两个花床,种着艳丽的英国玫瑰,都是布置谨严,一丝不乱,就像漆盘上淡淡的工笔彩绘。”
上海沦陷后,跟随家人一起到香港避难的葛薇龙为了继续求学,投靠了富有寡居的亲姑母。在姑母豪华、精巧的房子里,葛薇龙开始为姑母的物质款待所俘虏。等到薇龙已经迷恋上了这样奢华的生活后,姑母梁太太便露出了真面目。在这花花世界中难以自拔的薇龙沦为了姑母的敛财工具,又因为自知这种堕落而痛苦。
工笔彩绘的技艺和一丝不苟的严谨,都无法掩饰这所房子颓败的气息。它吞噬了姑母的青春,接下来,该轮到薇龙了,潮湿压抑的气息中,续写着毫无新意的故事,所有的人与事,都像祖传的铜香炉一样,散发着陈腐的霉味。
那是一个女性没有多少选择权的时代,所有的雕栏玉砌与觥筹交错,都在反衬着主人公命运的急速下坠。姑侄二人和他们身边的每个人,都遵守着自己的逻辑来生活,不甘心被摆布,想要抓紧属于自己的机会,而终究下不了决心,迷醉在那一场旧梦中不愿醒来。
薇龙的痛,在于自知沉沦而又甘于沉沦。姑母的悲哀,在于无比厌恶自己的人生,而又让薇龙复制了她的人生。乔琪乔的惨,在于他注定了只能穷尽一生来扮演“他自己”,已经忘记了自己真实的样子。周吉婕的伤,是在她那没有多少机会的狭窄世界里,努力寻求突破而不得。
那时的他们,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想在那片不明朗的天空下为自己开辟一条最合理的出路。后世的观众却自带超时空视角,明明白白知道那只是战争到来前的片刻沉闷,薇龙是从上海逃难而来,而此时的香港也已经山雨欲来,那座半山大宅里自我麻醉的人们却浑然不觉,无论怎样锱铢必较,他们即将面对同样的境遇。
时过境迁,无论大时代的背景或是个人的处境,都早已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天的观众能否与故事中的人们共鸣,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但许鞍华作为导演向来是凭一腔孤勇前行的。成功,她不以为意;失败,她也不怕。她改编《十八春》的《半生缘》,曾被“张迷”认为是最接近于原著气质的电影。她还原了原著那人生仓促的节奏,在一群凡夫俗子的故事中,让人感到“短短三年五载,仿佛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乐都经历了”的胆战心惊。
葛薇龙的这一炉香,在传播方式全面更新的时代点燃。于是在创作之初,便必须从容应对更多的关注或曰纷扰。从云蒸雾绕中走来,在千呼万唤始出来后,却让人有着如释重负的坦然,无论如何,她完成了一次全新媒介环境下的创作。我们看见了一位以敬业著称的导演,努力去再现张爱玲笔下的沉闷世界,依循作者独有的节奏去娓娓讲述,试图让那压抑陈旧的气息溢出银幕,也用心去为每一个人物寻找最合适的扮演者。这份答卷或许并不足以让人欣喜,但值得敬佩。
也像是许鞍华的导演之路,恰恰因为在成功与失败的交替中曲折前行而耀眼。
演员们同样不后悔这一次的演出。
俞飞鸿直言自己渴望扮演姑母“梁太太”,是因为已经到了能够理解这个故事里每一个人的年纪。对于梁太太和围绕在她身边的俗世男女们,她能够清晰地破解他们的心路,因为理解,那些看似危险的关系,和情与理的交锋,都合乎逻辑。她自信能够担当这一场最后的挣扎里的核心人物。
选择外貌条件与原型大相径庭的彭于晏来扮演乔琪乔,是许鞍华的一步险棋。却收到了出乎意料的效果。也许是因为看起来“不像”,反而容易放下包袱,彭于晏并不过度在意外形的差异,而是从气质与心理层面去接近乔琪乔,他找到了现代生活中的自己与当日的乔琪乔的相似之处,表演本就是二度创作,忠于原著而不拘泥于原著,让他成就了一个新鲜的“乔琪乔”,更在某种意义上完成了一场自我认知。
电影《第一炉香》,是对经典小说的一次忠实的再现,踏踏实实勤勤恳恳,本意不在喧嚣,因为生于大众传播空前发达的时代,而燃起了超越“一炉香”的热度,也引发了对于经典再现的深度思考。
一如张爱玲的小说成为现象,某种意义上也是网络时代的产物。打通了高雅与通俗界限的,加速了她的作品与人生传奇的传播,始终游弋于雅俗之间的她,恰好契合新媒体平台传播特质,在作品本身的影响力之外,所有各执己见的争议、随时随地地转发甚或断章取义地解读,一同将其打造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符号。
饶有意味的是,她曾在执笔舞台剧时直指,观众对于“传奇”色彩的迷恋,而自己却在多少年后成为了“传奇”本身,且总在发人深省:如何让一个“过时”的故事焕发新意?
2
“我相信我的书一百年后还有人看。”
张恨水的自信得到了时间的回应。
《金粉世家》问世九十年了,每一次被改编翻拍、再度创作仍能成为话题。
这一次,是来自张恨水家乡的人们,带来了全新的黄梅戏《金粉世家》。这是“青春版”的《金粉世家》,朝气蓬勃的面庞在舞台上绽放光芒,柔柔的安庆方言唱着那早已家喻户晓的故事,忠于原著而删繁就简,将长达112回的小说浓缩在短短几幕的起承转合中,金燕西与冷清秋从相识到分开依然是主线,揭示了封建式旧家庭无可避免的没落衰败,和当时社会的世情百态,女性的无奈与觉醒贯穿其间,仿佛一个时代无声的呐喊,全剧终了而让人意犹未尽,余韵悠长。
这冬夜里的一场戏,让人分外感慨,文学经典的生命力是多么强大。
在唱作念打的背后,依稀可见当年那个“北漂”青年的意气风发:揣着兜里十块钱,又向人借了十块钱,到了北京安顿了食宿后,还剩一块钱做了平生豪举——听戏。钱花完了,便在屋子里填词,从此开始为这座城市编织绮丽故事,那里面有蓝天白云、吆喝像歌唱、商业艺术化的文明印记,亦有“凭栏无限忧时泪”的家国情怀,有才子佳人风花雪月,更有雅俗共赏兼容并蓄。
再现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推理世界,则像是创作者之间心照不宣的文艺竞赛。
被无数次改编、翻拍的《无人生还》,以最新的三集电视剧形式登上屏幕后,仍然不负众望。忠于原著的故事线,而以当代科技手段强化了背景和情绪的烘托,实力派老戏骨搭配高人气新秀演员,实现了商业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结合。
《东方快车谋杀案》在超清的大银幕上,完成了一次华丽的冒险。
故事还是那个故事:波洛探长乘上东方快车,夜间三次被吵醒,第二天清晨便发现同车的美国富商雷切尔被人谋杀,波洛根据他所观察到的各种可疑迹象以及同车人士的讯问进行逻辑推理,结果发现车厢里的乘客们都与另一起案件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或者说,他们都是同一个案件的受害者,虽然没有直接被害,但深受其折磨而不能自拔,于是一起“集体复仇”计划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但你可以看到更具视觉冲击力的异国风情画面。影片为横跨亚欧大陆的古老城市伊斯坦布尔做了一次最诱人的“旅游观光推广”,而东方快车途经的阿尔卑斯山沿线白雪皑皑,有如童话世界,无疑也让观众印象深刻。
也能捕捉到更加精心的细节设计。阿加莎的每一部推理小说中,细节的设置都令人叹服,当下的电影拍摄资金与技术能力终于能够尽可能地再现她的文字之魅。在电影中,当波洛与布克在现场试图“还原”作案过程,镜头也随之转换为俯拍,观众瞬间对车厢结构一目了然。而最终波洛对这场复仇“阴谋”进行“集体审判”时,所有相关人物组成了达·芬奇《最后的晚餐》一般的画面,令人拍案叫绝。
波洛也还是那个波洛。对于鸡蛋的尺寸有着类似“强迫症”的要求,睡觉时也要精心保护他的胡须,也依然还是个单身汉。但他显然更“接地气”了。他热爱狄更斯的小说,在阅读时还会“陷入”故事中,大笑或是惊叹。他还有了影影绰绰的恋情,一张疑似初恋女友的照片随身携带。
当然,在电影的最终,波洛的抉择也并没有“反转”。在他职业生涯最著名案件中,他依然站在了人性而非司法一边,在今天延续这个选择,显然是对西方司法制度提出了更深的质疑——时光已然流逝了半个多世纪,阿加莎的问题却仍然无法解答,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经典再现,没那么简单,也并不那么难。享受科学技术带来的福利,运用更为高明的技术手段去呈现当初所不能达到的影像效果,已然增加了成功的筹码;去提出更具时代性的问题,而在问题提出之前,请赋予人物充分的个性塑造与情感铺陈,让一切更具合理性;也可以致敬原著而不拘泥于原著,对于作为大众文化载体的影视作品而言,雅俗共赏无可厚非,毕竟从小说到影像,已经是另一个故事了。
说到底,这是一场勇敢者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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