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远门 夏卫建

淮河晨刊 2021-03-16 08:41 大字

有个地方,是我随着父亲第一次出远门去过的。好像是在安庆,父亲和单位同事出差,我缠着父亲带上我。那时,我才有四五岁的样子。

记忆中第一次坐火车,让我有种面对一个庞然大物呼啸而来的恐惧;更有着在人群拥挤的车厢里,我紧紧拉着父亲的衣角,不愿让他去厕所的害怕。平时奶奶常对着调皮的我笑着说:“小家伙,不听话,就不要你了。”好像讲的是真的,我被父亲丢弃了。旁边的旅客,也趁机开着玩笑:“你爸爸不要你了。”我开始心慌起来,眼睛焦急地望着厕所的方向,却看到全是乘客们开心的笑,笑得前仰后合,确实吓到了我。父亲的同事抱着我说:“爸爸马上就回来了,他们逗你玩呢。”我不相信,开始了剧烈挣扎。父亲同事终于松开了手,我扒着一个人的大腿,刚想越过去,就被那人一弯腰抱了起来。看到父亲,我哭的声音好大。

下了火车,我们转乘了一辆长途汽车。矮胖的司机叼着香烟,不断地催促带货的乘客,在客车尾部垂直的铁梯上,爬上爬下忙个不停。车顶上堆满货物,最后被一个结实的大网绳牢牢地扣了起来。带货的乘客递了香烟过来,讨好地笑着,司机便将一根根香烟,收进了原先的空烟盒中。汽车很快发动了,人们这才安静下来。路不太好走,石子铺设的狭窄公路坑坑洼洼,车辆摇晃得厉害。车顶上的货物,与车的顶板,挤压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所有乘客都现出紧张的神色。“不会翻吧?”父亲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又抱紧了我。

下了长途汽车,父亲和同事不停地问着路,朝着他们要去的地方走。我们要穿过一大片竹林,那是个绿翠的世界。竹竿上像涂了一层油,亮晃晃却又润泽无比。长而细窄的竹叶,在微风中起伏,阵阵声涛,涤荡如洗了这片洁净的天空。夕阳从林隙间洒落下来,碎了一地。有小溪从林间穿过,淙淙流淌。父亲从背包中拿出一个变蛋,在清澈的溪水中洗了起来。我第一次吃变蛋的感觉真的很糟糕,模糊记得,将父亲刚塞进我嘴里的变蛋,立刻吐了出来,且涩得腮帮子紧缩了。父亲接住了变蛋,顺势便丢入自己的口中,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我笑个不停。那时,他大概也不过三十岁来岁。

穿过竹林,一条长江湾汊,横在我们眼前。绕过几处水洼,我们便登上了一个木质结构的小码头。江汊子的浪很大,一波一波地涌过来,水就从木板的缝隙间,迸溅上来。我后退了一下,又急急地用手去捧那回落的浪花,开心极了。船老大蹲在船头前,叼着香烟。黝黑的皮肤,像尊泥塑,精瘦的身躯,随江浪起伏上下,煞是好玩。见我们走近,船老大操着地方口音问道:“过水啥?”说着话,便向岸上递了竹篙过来。父亲抱着我,小心地跳入船舱,见久久不行船,父亲和同事便催促。船老大指了指天说道:“天黑得了,鸡子上宿了,还有得人来,今个儿最后一趟水啰,等哈子。”听明白了,船老大要收船了,在等他今天渡过的人。接回对岸,估计都是常来常往的熟客。果然不多久,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人,匆匆向我们奔来,遇到沟坎,那人索性将自行车用肩扛了起来跑。船终于划动了,船老大一边划着船,一边向着对面喊船。对面的船老大,一嗓子答喊过后,也往这边划来。两条对驶的小船,在江面上跌宕起伏,避浪险行。记忆中,那条船的船沿离水面很近,不断有浪花飞进来,溅了我们一身。船头和船尾大幅度的交替起落,让我们的心也随之悬了起来。一阵激流涌来,船体便侧过了角度,继而又旋偏了方向。父亲和同事都变了脸色,俩人用手死死地按住了我,自己也低趴在船舱内,丝毫不敢动弹。这时,我透过父亲的臂弯,看到了那个推自行车的人。他扶着自行车,立在船舱的后部,无论船体怎样变化,他和车子都会有相应的角度平衡,动作非常协调。他神色自如地和船老大交谈着什么。船老大发现了我们的紧张情绪,便一边安慰着我们,一边的和对面划来的船老大对唱了起来。那一刻,我们的心情被稳定下来。

时间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随着父亲出远门的情形。如今,父亲老了,再也抱不动我了。每当我向他提起那次出行,父亲总说,想不起来了。后来还是母亲告诉我,那次江船里的情景,让父亲非常后怕。他后悔把我带了出去,怕我被淹没江中……我清晰地记得,当我们返回的时候,父亲的手再也没有松开过我,他抱着我绕了很远的路,回到家中……听着母亲的叙说,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我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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