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精神的觉醒与复归 读汪军小说《归羊》

新安晚报 2021-01-14 09:55 大字

□上海高媛

近代安徽省垣安庆人文荟萃,精英群集,曾国藩、沈曾植、严复、苏曼殊、郁达夫、苏雪林,都来过安庆。1921年10月,刚从日本留学回国的郁达夫,应聘到安徽公立法政专门学校教英文,根据自己在安庆的经历创作了《迷羊》等诸多小说作品,形成了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A城系列”。

1929年9月,郁达夫再回安庆,任教于新成立的安徽省立大学文学院。皖江文化研究会会长、作家汪军,以郁达夫在安庆的这段时间为素材,续写了《茫茫夜》《秋柳》主人公于质夫重回A城,重拾他曾经收获的温暖记忆与真挚情愫,在广阔的江畔沙洲芦苇荡汲取丰饶的生命能量,人生重新起航的故事。小说叙事流畅,文字工巧,展现了文化名城安庆独特的地域风貌,更兼蓄真挚人情之美,充分彰显了民国时期知识分子与独立女性生命精神的觉醒与复归,即使没有阅读过郁达夫作品的读者,也能够沉浸其中,感受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与不可抵挡的生命力量。

小说充分展现了A城(安庆)的地域风物之美。不疾不徐的叙述,娓娓道来的语调,令人似乎走进了一场民国旧梦。在《归羊》中,《茫茫夜》中的于质夫与《迷羊》中的王介成,在精神上已合二为一。作者通过于质夫的视角,将A城独特的地域风貌描绘得细致入微。A城是一座在江波中涌现的“宝塔山下的山城”,有“九头十三坡”之称,A城最繁华的地段——“药王庙、城隍庙、四牌楼、三牌楼”人流如潮;“城外法专校址西侧的菱湖公园”荷花摇曳,清水碧波;招商局码头人来人往,热闹喧嚣。有居高临下、灯火辉煌、达官名流汇集的小蓬莱酒楼;有御碑亭、海洞春酒楼;有龙门口、倒扒狮、四牌楼、近圣街、萧家桥、平安岭、南水关、轩辕庙、如来庵,黄甲山、五垱坡,甚至连大南门街下坡处的杨氏清真牛肉馆,都充满了浓郁的市井烟火气息。书中自然风光描写生动形象,为展现人物心灵历程作了充分的环境衬托:蜿蜒穿梭的条条小巷,波光粼粼的开阔江面,一片蓬勃的沙洲芦苇荡,残阳如血的炽烈夕阳,都寄寓着作者对这座城市的眷恋。A城的江面异常辽阔,时常传来让于质夫感到热血沸腾的汽笛声。作者在央视《品戏读城》节目中曾介绍,A城市民很多都拥有着“江上弄潮儿”般的血性气息,凸显出坚韧不屈的生命力量。

“于质夫喜欢在A城蜘蛛网般的小巷里漫游,高高低低、宽宽窄窄,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甚至在穿梭的过程中,时常有“末路穷途,阮籍当哭”般的文人悲怆之感。激活于质夫生命能量的城外沙漠洲上的芦苇荡,更汲取了自然最丰厚的养料,积蓄着最旺盛的丰沛活力:苇叶声沙沙,金属般质地的阳光流泻一地,“秋阳越来越红,秋风阵阵,无边的芦苇摇曳,雄浑的声音像是从地底发出的。”油画般浓墨重彩的景色描写极具画面感,并赋予了自然景物以人格化的隐喻象征。于质夫的生命与大自然是融为一体的,清新热烈,真实自在。

A城的风土人情就像一幅长篇画卷,因此,A城是于质夫的“生命苏醒之地”。作者曾坦言,“中国文化不仅有精神骨骼,也有丰富多彩的形态,我们喜欢从一条小街巷、一个微观小村落出发,同样可以抵达中国文化的本源。”《归羊》中的地域风物之美,令人心旷神怡,对这片集古皖文化、禅宗文化、戏剧文化和桐城派文化为一体的历史文化名城心向往之。

《归羊》中的自然风物之美令人陶醉,A城真挚感人的人情之美也令人动容。

首先,A城的朋友与于质夫间的友谊真挚。徽商出身的程叔和生意濒临破产,吴风世肺病严重,但他们从未和他抱怨过,每次都是热情接待,把酒言欢,对忧郁多思的于质夫也常常极尽宽慰,为他联系极度牵挂的碧桃,介绍年轻活泼的春红。其次,于质夫与海棠、碧桃、春红等独立女性之间的情义真诚,发自内心。面对于质夫的离开,以王映霞为原型、交际花般的妻子面露微笑,倍感自由与解放,于质夫也厌恶与其虚与委蛇的婚姻关系,渴望回归真情的A城,一回A城便迫不及待地打探她们的消息。于质夫之所以牵挂这些女子,并非仅仅由于其年轻貌美,更多的是与她们存在灵与肉的高度共鸣,她们的形象随着于质夫精神意识的流动愈加清晰,鲜活立体。海棠的丈夫嗜赌,被迫沦为风尘女子,饱受生活艰辛与人格凌辱,对于质夫却能像姐姐呵护弟弟一样,将他身体心头的盔甲统统卸掉,让他重新找回作为男性的尊严与自信。于质夫也可怜其遭际,对她始终抱有怜悯与不忍,不断接济她,虽源于其心中不可磨灭的自卑感,这种人道主义的帮扶也令人为之动容。最后也是成为了真师父的海棠,让于质夫逐渐意识到“A城不再是恬静的田园,而是另一个现实世界”,从而反窥自省,不再去打扰碧桃与她温馨幸福的家庭。年仅二十岁的春红,则具有典型的新女性特点,身材高大丰满,美艳顺从,浑身散发着郁达夫《迷羊》中谢月英般年轻身体的缠绵气息。芦苇丛中,她的身体滚烫,在不断打开、膨胀。她大胆热烈,追求身体与心灵的自由与自然天性的释放。她不仅是于质夫重回旧日时代的媒介,更是他青春绽放、生命燃烧的催化剂,是于质夫在芦苇荡中的真情缪斯,也是他真正的快乐和希望。即使后来于质夫没有兑现承诺,也照旧说笑,她并非依附男性的弱女子,而是独立自信,勇敢追求热烈爱情的新时代女性。“她们是书中的主角,你让她们的生命获得了尊严,也获得了不朽”,他对她们充满了尊重与怜惜,真正将她们当作平等的“人”来看待,并寄予深情,这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显得弥足珍贵。海棠、春红、荷珠、莲霞,这些美丽动人的女子,共同构成了于质夫干净、纯粹的A城记忆,或许她们曾遭受屈辱,心中悲苦,但都不改善良的本色,毅然决然地追寻生命的价值与意义,展现出一种“纯美而不悖乎自然”的美好人性。

《归羊》中最打动人心、使人心潮澎湃、热血奔涌之处,在于文中展现出生命精神的觉醒与复归,心灵相犀的男女之间不可抵挡的真情流露,对生命能量的不懈追寻。正如作者所言:“生命中的激情不可或缺,真正的作家就是为读者提供精神的火焰。”沙漠洲部分大胆直露的描写是小说的高潮部分,作者选择了生机勃勃的“芦苇”意象,有其独特的寓意匠心。江面波涛汹涌,芦苇本身便是一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植物,分布在有水源的空旷地带,常以其迅速扩展的繁殖能力形成连片的芦苇群落。江边一片金光的芦苇荡,让于质夫感受到了生命最原始的活力,芦苇在风中摇曳的声响有如自然的合唱。郁达夫笔下多出现在异国他乡陷入生理及精神苦闷的“零余者”,于质夫也是如此。难以排遣的寂寞伤感常常咬噬他的灵魂,芦苇荡是其第一次窥视他人身体交融之所,也是其从魂牵梦萦的女子碧桃身上获得生命能量的温暖“被褥”。“生命的感受在强有力地延续”,他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强大,“像一头雄健的狮子”,“从那天之后,我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是你点燃了我的生命”。芦苇叶上的小舟波涛起伏,于质夫与清纯甜美的碧桃,这对共同追求生命真实自由的男女,实现了灵与肉的真正交合,并且这种结合,是与A城的风物自然融为一体的。他在一片血红的夕阳之中向自己心爱的女人郑重承诺,“过两天,我要带你离开A城,今后我们永远在一起。”这不仅是主人公自我意识的觉醒,更是他获得生命力量后发自内心的真情表达。郁达夫的小说,多注重主人公内心真实想法的自我暴露。《归羊》继承了其一以贯之的创作特色,更融入了作者自身对真正生命精神的深度思索。陈子善曾这样阐述其中的生命觉醒:“大胆地暴露自己的内心世界和隐私欲望,又是人的觉醒,这也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产物。”“他不断地攀登生命的巅峰,这是完整的合体,灵与肉的重新组合,一个全新的人诞生了。”他们的身体和智慧交互重叠,真正展现出新文化运动中人对自由的追寻与生命意识的觉醒。

除了生命精神的觉醒,于质夫的蜕变还体现在文人精神的复归上。在菱湖公园与碧桃重逢、与海棠等挚友倾心交谈后,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质变,由从前的轻蔑、不情愿、随意任性,变得谦和儒雅,不再处处以自我为中心,他明晓自己八年前在A城得到了最宝贵的真心,急切地想要寻访故人,了却心愿。幻想破灭后又急切地想要离开,心中的希望却更加坚实。没有等到在小巷中偶然邂逅的少女,与A城少女的缘分却仍然不会断绝,对生命精神的追寻更不会停止,正如有着洪荒之力的旺盛芦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肉身虽然老去,生命精神却逐渐升华变得更加丰满旺盛,“一只迷途羔羊,此刻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家园”,找回了作为文人应有的道义、责任、人格与真情,“这不仅是于质夫生命意识的高扬,更象征着郁达夫灵魂的复活与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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