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段记忆刻骨铭心 □许 丽
十五岁那年的暑假，因一纸录取通知书而变得多姿多彩起来。亲朋好友纷纷前来道贺，希望像清晨藏在山头即将跳跃而出的那枚映红天际的朝阳，那么近距离地向我铺展开来。我从来没有那样急切而又不知所措地盼望着开学。
开学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我妈依旧忙忙碌碌，我总想能为她多分担一些。大约是开学前一周的某天早饭后，我站在锅台前刷锅碗，我妈盯着我的腿大惊失色：丫头，你这腿不对啊，是肿了吧？伯父是医生，他让赶紧去医院化验小便。化验结果出来了，我妈吓得脸色煞白：急性肾炎！开学在即，这可如何是好！伯父说：急性期问题不大，只要按时打针吃药，低盐或是无盐饮食，注意休息就好得快。
欢喜的激情还未褪去，生活就又蒙上了一层阴影。我妈愁得吃不香睡不稳，我倒没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反复考虑后，我妈还是决定让我如期去学校报到，身体状况暂时不告诉学校，私下里自行治疗。恰好伯父有个同学是卫校附属医院的方医生，万幸的是，我开学的那个月，她刚好在门诊部上班。就这样，万般惶恐的我踏上了三年中专读书路。
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这个陌生的城市令我这个山里妹的眼睛应接不暇。卫校的环境和师资力量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从踏进校门那一刻，我就深深地爱上了这所绿树成荫、有着一排排整齐教室、宿舍、大操场和实验大楼的学校。班主任是刚毕业留校任教的李老师，虽说尚在稚气未脱的年龄，但成熟稳重各方面表现突出，一脸严肃样，颇有班主任的威严。我们这个专业的招生原则是，省内每个县、市只有一个名额，所以大家都是来自全省各地的佼佼者。我被分配的寝室在四楼，是一间南北通透的大房间，门外一条长长的贯通全楼的阳台。室内六张上下床铺，住着十个女孩，分别来自安庆、黄山等地，大家年龄相仿，很快就融成了一个小集体。
卫校的管理跟初高中一样，每天早晨出早操晚上自习，23：00准时熄灯。开设了会计学、统计学专业课，以及病理学、生物解剖学等有关医学方面的课程，我们把吃饭的搪瓷缸和筷子勺子放在课桌肚，最后一节课临近下课时，男生们手拿饭缸，只等老师一声“下课”令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食堂。每天傍晚，操场上篮球、足球、乒乓球、羽毛球比赛精彩纷呈，满校园的青春面庞。天知道我有多羡慕他们，因为我牢牢记着伯父的话，课余时间就乖乖地回宿舍躺着休息，其间，李老师给我拿了很多课外读本，除了闭目养神，我就如饥似渴地读书，从而养成了受益终身的阅读习惯。按照方医生的嘱咐，我给班主任递交了一个月不上早操和体育课的请假条，这也是我和班主任之间的秘密。上、下午课间去门诊部打一针青霉素，打针、吃药丝毫也不敢马虎。最关键的是，在尿液指标恢复正常之前，我坚持无盐饮食，可又不喜欢甜食，只好每天早晨去食堂买6个馒头，当作一天的吃食。
唯恐我妈担心，我几乎每周两封信跟她报告自己的状况，让她放心。开学不到半个月，我的化验结果终于正常了！在给我妈发出报喜信的第三天，我妈出人意料地来了学校。跟上课老师请好假，我一路飞奔至宿舍楼下，我妈站在楼道口，提着两个纸箱，一见我，她放下东西一把拽过我：你可知道我这半个月是咋过的？就怕你忍不住偷吃盐病情加重，你张婶家的二小子就是忌不住嘴，拖成了慢性肾炎，瞧了几年到现在也没好。我抬手擦去她额头的汗珠：你闺女啥样你不知道啊？啥时候让你操过心？走，上楼去看看我的宿舍。
我妈变戏法似的从纸箱里往外掏东西：这是我托你表大爷用鸡蛋换了一斤半毛线给你织的毛线外套，马上天就凉了，咱不能穿的太寒酸让人笑话；我买了个煤油炉，一瓶煤油，带了面条和几个鸡蛋，到楼道口的水房给你下鸡蛋面解解馋。我说，我吃的面条寡淡无味，我给你打一份食堂的饭菜吧，每天闻着好香哦。我妈说：花那钱做什么，我陪你一起吃面条。吃完饭，我妈要把炉子留下给我用，可学校规定不得用炉子，她终于不再坚持，急着去赶下午的班车。我送她到校门口，九月中旬正午的太阳依然火辣辣，她比之前更瘦了，洗的发白的的确良褂子薄如蝉翼，我不知道这样节俭的她攒了多少鸡蛋，才给我送来了这些衣物，也难以想象她如何把煤油瓶子揣在怀里忍受司乘人员的呵斥带了过来，只记得那时的阳光灼得我泪流满面。目送着她的背影，我在心里跟自己说：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一辈子守护你，让你的后半生过得好。
同学们这才知道我为何如此另类，一个个关切地问长问短：干嘛不早说，也好多照顾一些啊，以后每周一次的劳动课，我们代劳啦，你继续休养。大家都不宽裕，却常常把打来的菜分一点用开水冲洗几遍后给我；怕我受累、孤单，课余轮流帮我打开水、陪我在宿舍休息。就这样，我继续低盐饮食，半个月后，方医生终于宣布我可以跟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不管时光怎样流转，发生在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开学季里的一切，教会了我倍加珍惜往后的每一个日子，认真学习，用心生活，踏实工作，直面困境，与人为善。素昧平生的方医生给予我的关爱，师生情，同学谊，以及我站在校门口暗暗许下的誓言，聚焦成我整个少女时代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没有之一。
作者单位：市第三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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