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相知赵健生 完颜绍元
我从没到过安庆，但在这个文化名邦却有一位相重相知而素未谋面的文友，就是今春刚谢世的宜城杂文名家赵健生。我们上海这边的报刊图书编辑多称他“赵老师”，我以晚一辈缘故，尊为“健老”。
古人说“文人相轻”，其实“文人相重”才是常态，因为绝大多数文人都不敢以文字自满自诩，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因而更喜欢在相互求正请益和切磋交流中发展。健老长期在京沪报刊发表特具文史底蕴的佳作，先后获得“林放杂文奖”“华东报纸副刊杂文一等奖”等奖项，自然聚集起同气相求的文友。文友再向文友揄扬，爱好文史写作的我也在这相继延伸的互动中，于是就有了《小老树》（赵健生杂文选）在我供职的出版社立项与出版，我自任编辑。首印三千，征订、主发双管齐下，卖到库房里只剩新书一本存样。以业内眼光看，足可告慰，还可以向作者支付稿酬。印象中进货最多的前三名批发商依次为上海新华、安徽新华和辽宁北方，零售商则以北京人天书店居首，短期内多次添货。因知除了安徽以外，喜欢看他杂文的读者要数上海北京最多，也见得他已经在此两市读者中攒积了人气。
《小老树》之后，健老与我依然保持互动。因为分居沪宜，而且不擅QQ，因此忽忽近十年间，全靠文字来替代过从接席。所喜虽然冬去春来，健老渐渐从古稀走进耄期，但依然走笔如意，继续在上海的报刊发表大作，而这些报刊（包括内刊）我多有订阅和赠阅，所以总能先览为快。遥想老人神旺身健，为之颂福。但是我为上海一家内刊撰写的文史随笔专栏，总是得等到结集才能求健老指正。然而他始终以长者的慈爱关注我的写作与工作，每年都命他的公子寄赠新茶。有一次他读了我的文史随笔后，特地在报上专题撰文，美言褒扬，却没向我透露半字。好久以后，另有朋友从网上看见转告，我才得知。前辈提携后进的襟怀情义，使人长怀。
我以文字随时获悉健老近况，也以文字体察感知他的处世为人，这个逻辑就是苏轼说的“其文如其为人”。以我做他读者、做他编辑，做他文友，也许读过他已刊杂感三分有其二的“资历”，以为“其文其人”，大抵可以三“气”概言。
一是讲“正气”，这是他三十年前就曾明确标示：“杂文家便是以医治社会的弊端为己任的”（《近佛与近仙》，原载1987年6月16日《人民日报》海外版）。所以他之作文，十有八九是为诛伐邪恶、匡正时弊，器识高爽而风骨棱棱，甚至只看《“田登”现象》《政坛的打假》这类题目，便知所欲何言。
一是接“地气”。他的杂文，文史功底深厚，但无论起点或落点，都夯在我辈平头百姓所见所闻所思所感的实诚上，就事立论，以理服人。由此想起一节趣话：记得当初我填报《小老树》选题立项申请时，他写给我的作者简介中，有关履历就是长期在地市党委秘书宣传等部门工作这一句，所以只当是一个长期为领导捉刀的机关文宣，同时又深以篇篇不沾一点文牍气而称奇。没料到待我把一百七八十篇文章编审到最后几篇时，竟在一篇论述陈独秀墓地的文章附录里，意外发现，该作者居然另有一个官至中共安庆市委统战部部长的“真身”！一个浸淫宦海数十年的部长做文章，居然不落半句官腔，不由我自惭眼拙之余，拍案叫好。
不过大凡称好的杂文，多具讲正气、接地气的条件，故我通过文章对他感知最深的一点，乃是其人极有“才气”！好歹我做了二十多年编辑，多少能看点门道。通观他的文字，命题立意，做眼布局，乃至材料配置，无不隐涵精妙的构思，但行文流畅毫无粘滞，又似一气呵成。他尝自谦读书甚少阅历有限，写杂文是退休前后刚学起来，所以在嘉树瑞木郁郁葱葱的杂文林地里，只能算一棵徒具树之名、缺乏树之实的“小老树”。但我们设想，《人民日报》海外版的《望海楼随笔》，《文汇报》的《笔会》、《新民晚报》的《夜光杯》，向来都是名家云集的报坛知名副刊，若无有两把过得硬的真刷子，岂容你每年占地七八次，又哪能让你轻易斩得小楼兰，揣个林放奖到兜里去？所以我揣摩健老作文，当是先于腹中精心构思，再一挥而就；而所谓八九十年代才开始学写杂文，也是一身“才气”厚积薄发，故得一蹴而成。如是我观，其实是才子入仕，难怪当年与赵朴初、钱锺书这等大学者亦得从容交往。退居林下作文自娱，正是回归书生本色而已。
健老与我最近一次通信在去年5月，信中感叹“年迈智钝，握笔日感吃力，但伏案惯了，又难割舍”。虽然这几年他的笔阵已经以安庆为主，但上海的编辑还舍不得这杆老枪，所以我还能不时看到他用本名或侯尔楼、晁三东等笔名写的文章，感觉他并无“智钝”，而是神体两健。恰好我也面临退休，老家又在安徽，有时还闪过退休后作回皖之游或得拜访健老的念头，焉知忽传驾鹤，闻之能不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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