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第一楼
[摘要]□ 张忠
人民路上有一座三层小楼,样子像西洋百年竖琴,坐西朝东地立在喧嚣的市声里,时而落寞寂寥,时而熙熙攘攘,在潮起潮落的江风里立着,怕是有102年的光景了吧?小楼玉立如青莲,何来民国范儿?且看它的文艺复兴式建筑美学架构带来的审美情趣:剖面乃日字,抚摸它,有“江畔明月,垂杨系马”之叹!日上憧影间,似曾见潇洒书生牵马笃笃过泮桥路径。鸟瞰是回字,走近它,有“小桥淌水;曲岸流觞”之感。置身回廊里,如窈窕淑女擎着一纸油伞打小巷轻盈而过。那扇窗也有诗意,探头自有卞之琳的推窗女,在桥头上看风景;那拱门,也有气势,门泊吴头楚尾的车水马龙。这楼的典雅风韵,真的就是一组民国范儿,它挟一团徐志摩的云彩——“正如我轻轻地来”。
这楼,被那层层青砖白泥勾勒出的岁月线条,犹根根琴弦,总是拨弄着我内心深处的“文化自觉”那层记忆之音,不单是我,费孝通说,就是“每一个人,都依赖他所受之于前人的文化取得生存的物质和精神基础……”,“文化自觉,意思是生活在既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的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
我就生活在一种“既定文化中”——那是近代皖垣老安庆、百年安徽第一楼。这是怎样的一座楼?又为何号称“第一”?
记得从前,有人曾用“屈指可数”“凤毛麟角”来形容这座楼。我说,不,那不完整,第一就是第一,皖省没有哪座近代楼宇的历史文化内涵堪与比肩,走遍安徽,你再也找不到第二家。
它集“历史文化学、中西建筑美学、人文学、社会发展学”于一身,百年风雨中,涵盖社会各大领域:工商、行政、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军事、外事等等。有容乃大!这哪是一座楼?分明是一条大江!一汪大洋!对于这样一座厚重历史文化建筑物,我想,用“海纳百川”来形容它的历史过载当不为过!
早在清朝末年,安徽“一把手”冯煦就相中了闹市区的一块地皮,一打听,那是御碑亭和安徽高等巡警学堂旁边的一块空地,怎么瞧也有三亩半大小,依了大清农工商部的要求,筹设安徽劝业场——这便是“百年安徽第一楼”的源头了。后来,陈独秀任都督府秘书长的时候,把它打造成“省城菜市”。又过了三年,小楼落成,正式命名为“安徽劝业场”,那是1915年12月6日。其时,楼内开设各式商铺,茶酒绸布、中西百货、书籍文具…….伴随天涯歌女的甜美歌喉,各方宾朋纷至沓来。不过,那个时候的“安徽劝业场”房屋产权归段氏家族商人段兆龙所有,他的后台老板是省长大人李兆珍。哪晓得,人算不如天算,这座楼房“产权证”在段氏身上还没焐热,一场讨袁护国大革命彻底改变了大楼的命运,有人说它是革命党机关总部,二话没说,官方趁机没收,安徽劝业场大楼摇身一变,成为安徽都督府军署机关办公楼。
这个时候,同样一座楼房,再也不是商家经营之地,市民购物的天堂,小老百姓望而却步。这个事件也说明了一件事:我们的“楼一号”是块大肥肉,人人都对它垂涎三尺,谁的拳头硬,归谁!时局动荡,人心不古,江河日下,世事难料。拳头再硬,敌得过刺刀吗?忽然间,日本人来了,它在飞机上架大炮,兵舰上装刺刀,武力侵占了中华大地侵占了老省城安庆的劝业场大楼,门口设了岗亭,屋檐下挂了一块牌子:“日本驻安庆领事馆”。里面驻扎着日本的宪兵、间谍、侵华日军部队机关和它的机关长樱庭子郎。
这座楼房怪就怪在这里,它能叱咤风云,不说一日三变,但随风雨的变幻而变化。它既能吃进灯红酒绿,又能装进五湖四海。它是当年的安徽农工商会展中心抑或通俗民众教育馆,又是娱乐经商高地抑或百货大楼新潮;上至达官绅士,下至村妇走卒,男女老幼谁都可以尽情地抚摸它。风云一变,它又深不可测高不可攀甚至阴森可怖,闲人免进,老百姓绕着它走。
它既被新旧两个时代地厅级“第一任”官员青睐过,也被旧时两个省级官僚机构蹂躏过。地厅级:1912第一任市长韩安和1949第一任专员桂林栖——安庆市长办公大楼和安庆专署大楼;省级:敌伪安徽省傀儡政府机关和国民党安徽省政府大楼。日伪安徽省长罗君强在这里进出过,国民党中将司令官、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安徽省政府主席夏威也在此进进出出…….
它是演艺长廊,也是读书人书屋。从旧时茶楼酒肆歌女到新时代人民文化馆、群艺馆的演员,从往昔书店的学生客户到新时代图书馆的各界读者,莫不一一惠顾。
从百年前的劝业场到今天的新华书店,一座饱受凄风苦雨的小楼,在那内忧外患的年代,命运多舛,时而炼狱时而天堂。
(作者系民间收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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