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查湾(二) 舒 洁
设想,在查湾,如果骆一禾、海子活到今日,我们三人年龄相加一百六十八岁;如果我们谈及诗歌和当今中国诗坛,彼此会有什么样的感慨?
我们共同经历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国诗歌辉煌的十年。在《青年文学》编辑诗歌四年,我敢说,我是一些文学现场的见证者。二十八年来,我不说,原因非常简单,一切就在那里。
昨夜查湾落雨,直到此刻,雨依然未停。……我在想,往日时光能够湮灭什么?
在海子离世后两个月零五天珍贵的时间里,中国诗歌忽视了什么?是的,我不说某个背景,我说世道人心,说从1989年3月26日至同年5月31日,中国诗歌痛失了什么?!……
那年四月,在北京甘家口、玉泉路、北三环中路《十月》杂志社、东四12条《青年文学》杂志社,我与一禾多次谈到海子依然选择离世的原因。二十八年来,只有西川的分析与事实相近。我说“相近”,是指西川语境的指向,那是理论的层面。还有什么呢?我是说,至少从1988年开始,到海子离去,在一年多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年纪很轻不用向谁告别有点感伤我让自己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我出发背上黄挎包装有一本本薄薄的诗集书名是一个僻静的小站名小站到了一盏灯淡得亲切大家在熟睡这样我是唯一的人拥有这声车鸣它在深山散开唤醒一两位敏感的山民并得到隐约的回声不用问我们已相识对话中成为真挚的朋友向你们诉愿是自自然然的事我要到草原去去晒黑自己晒黑日记蓝色的封皮去吧,朋友那片美丽的牧场属于你朋友,去吧”
这是海子的诗歌《小站》。
是啊,他“年纪很轻”,1988年,他刚刚二十四岁。
他走后,面对没有他的世界,我与一禾谈了些什么呢?
所有的一切都不会被尘封,因为时间羽翼,我们感觉飞翔。
具有歌德气质的一禾与具有叶赛宁气质的海子,他们遵从前世相约,几乎携手在同一年远去,两颗年轻的星,两道光明,在人世最为形象的比喻犹如车之两辕,通过两条辙痕飘往天际。
马的意象,在海子与一禾的诗歌中,是梦,是飞行。有时,我感觉他们是两极,他们之间广阔的大陆、山川、琥珀与森林,在风吹与风声中舞蹈,金顶上方飘扬旗帜。
两极,就是兄弟。
我与一禾的交谈从海子的《诗学提纲》开始,这份闪耀天才之光的断章源自皖南,外延至江淮、长江与黄河北岸、燕山之怀的华北平原、蒙古高原、青藏高原、印度恒河流域、古巴比伦、以色列、荷马的希腊、爱琴海、帕特农神殿……当诗意回返,神思长风一样越过珠穆朗玛,回到昌平,雨季就到了。
雨季。
请看海子的《雨》,这是结尾几行:
贫穷孤独的少女
象女王一样
住在一把伞中
阳光和雨水只能给你尘土和泥泞
你在伞中躲开一切
拒绝泪水和回忆
1988年,年轻纯粹的海子未能躲开一切。我曾想,一些朝海子飞来的,那无形的、甚至密集的,是语言黑色的箭矢。
今天,当年京城诗歌组织“幸存者俱乐部”中活着的几个重要成员,你们,在1988年之前自视为诗歌权威者,是否还记得、还承认,你们曾经怀着怎样的心态猛烈抨击海子与他的诗歌?你们,面对一个年轻的诗歌天才与他同样散发着诗歌光辉的诗歌,曾经以什么样的语言残忍彻底地否定他诗歌的价值!你们当中的人,在海子离世二十六年后,曾经出现在德令哈海子诗歌节,在海子写出不朽诗歌的金色的地方,你,你们,用怎样虚伪的笑容和语言赞美曾经被你们漠视轻视敌视的海子?!……
在1989年4月的甘家口,因为早逝的海子,我与一禾谈过"幸存者俱乐部"中的几个人。如今,这几个人活着,但已经老了。他们的诗歌与诗学观念更老了。是的,为了对海子不朽的、年轻的、杰出的、伟大的诗歌亡灵保持尊重与致敬,我已经不愿、不屑提及他们的姓名。
5月23日晚,在怀宁,我见到刚刚从北京赶回来的海子弟弟查曙明,从查湾过来的海子三弟查训成,四弟查舜君,还有怀宁海子诗社的几位朋友。晚饭时,我总感觉少了一人,我没有说,那就是海子!听曙明、舜君朗诵海子的诗歌,我的思绪回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北京,那时我们多么年轻!那时,我们的诗歌理想纯粹通透,像没有污染的湖水。而年仅二十五岁的海子,就那样干干净净地走了!就如圣童离去,归隐天堂。一禾亦然。我坚信他们是相约走的,从那一年开始,中国诗歌消失了两座年轻的高峰。
时至今日,这样的高度仍无人企及。
一夜雨后,查湾阳光灿烂。
就我一个人,在海子的出生地走着。经过一个水塘,我坐下来,我的前面是积水的稻田。
海子!我的兄弟!我要离开啦!
“我选择永恒的事业
我的事业就是要成为太阳的一生”
在查湾的田野中默诵海子的《祖国,或以梦为马》,我想到已身在遥远之地的忠诚的儿子!……在不远处,你的旧居依恋大地;你的长眠处依恋大地;你不朽的诗歌依恋大地!
此刻,大地阳光普照。
人们!二十八年过去了,请不要再追问海子的死因了!我们要学会尊重一种抉择,那可能就是上帝的抉择。
此刻,在查湾,我想,从我六十岁开始,我该为海子做些什么了!这不是承诺,这是我的使命。
明天,2017年5月25日,距离骆一禾祭日还有一周时间,我将告别查湾回返京城。我此行的心愿了犹未了。
在海子墓前,我用心告诉年轻永生的诗歌灵魂,我对永远二十五岁的海子说,你的家乡山清水秀,民风淳厚,确是福地。愿你安息!我用心说,小查,回京后,我会去另一处墓地看望你的二十八岁的兄长!如今你们一南一北,仍如车之两辕。
不错,谁也无法否认,在骆一禾与海子之间存在博大的海,神异的路,燃烧的火,无尽的念,飞翔的心。他们可以代表这个古老民族数千年、尤其是近一百年源自劳作、艰辛、欢乐的诗歌求索;在两位年轻杰出的逝者身上,我能见证高贵的品质,搏击的姿态,他们拥有智者的心灵。
至少,在我五十九岁这年,我独自完成了来到查湾的心愿。我在描述骆一禾、海子的中篇小说《天籁》中表达过这个心愿。
查湾,我会再来的。
三天前,在海子故居,在那位伟大平易的诗歌母亲面前,我说,妈妈,我会再来的!
这是可以预言的:总有一天,查湾因为永生的海子,会成为一个圣地!
这没有疑问。
中国新诗百年,因骆一禾、海子的出现,因他们年轻不朽的精神劳作而被后人久久纪念。
再见,海子!
再见,查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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