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查湾(一) 舒洁
2017年3月25日,海子祭日前夜,在北京,我写了四行诗歌《断章:想起海子》。不到两个月,5月20日,我驱车来到海子故里安徽省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
是下午,在距离查湾两公里处,我打通海子弟弟查曙明手机。曙明说他在北京。得知我已来到怀宁,曙明给家里打了电话。曙明对我说,父母和四弟舜君在家。
为了这一天,我用时二十八年。
海子离世二十八年。我是有很多机会来查湾的,我没来,是在等待一个时刻。是一个我认为值得等待的时刻。
在三月到六月之间,只有四月和五月。我选择,仅仅服从一种感觉。但凡了解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国新诗的人都会知道,在三月和六月我们痛失两位年轻天才的诗人!他们是海子、骆一禾。
这个时刻是:无论在哪里,我都会感觉到一种伟大灵息的出现!对我而言,这是纯真与复活。
今天,我感觉到了!那是隐约的、逼近的、浮动的、庄严的气息!清晨,在合肥,我告诉自己:可以启程了!去查湾!
到达海子故里,本来阴郁的天空红日再现,就如奇迹那样。我在海子纪念广场停车,我平静片刻,然后下车。步行十几米,在我面对的左侧,海子故居出现了;在右侧,是海子纪念馆。
我首先选择了海子故居。
海子父母及舜君已在等我。
就几步距离,我忍住了什么?那一刻,我突然忆起,在青海德令哈海子纪念馆,我忍住了什么?
进入海子故居,迈入门槛,我先蹲下握住海子父亲的双手,老人家身体不好,但声音洪亮;然后,我就看见了身体瘦弱的她,那位被我称为母亲的老者!
我的诗歌兄弟海子离开世间二十八年后,我等来了这一时刻!
从1986年冬季认识海子,到今天,时间已经流逝了三十一年。在过去二十八年,除了写一些祭奠诗文,我拒绝在一切有关海子的活动里出现。
原因不必赘述。
今天下午,在海子故居,我坐在海子母亲一侧,我面对无声流泪的她,这位伟大平凡的诗歌母亲,我感到语言贫乏。那一刻,看到海子父亲的背影,我痛苦地想,二十八年啊!这两位坚强直面人世的长者,以怎样的心,忍受丧子之痛?!
在言及里尔克时,维根斯坦说:“他太深了。”我能理解这句话,就如我所了解的年轻的海子,后者的神思同样深邃。深,不一定是向下的,斜飞向上的光芒是一条福路,直抵高深的天堂。
毫无疑问,海子就是向那里走的。
可是,在海子母亲身边,我不可能对这位八十三岁的长者说这些话。我只有小心翼翼,有选择地对她说起二十八年前身在北京的海子,我熟悉的海子。我知道,当年我所熟悉的,正是母亲所陌生的。原因是,那时,在海子与母亲之间,不仅隔着淮河长江,也隔着行为观念。
我对母亲说了八十年代的北京与昌平,说了《青年文学》《十月》《环球》和中国政法大学,这是我、骆一禾、西川、海子当年分别供职的四个单位。如今,我们四人,只有我和西川活着!最后这句话,我没有对母亲说。
在上面文字里,我曾说到青海德令哈海子纪念馆,那一天黄昏,我站在远处望着,但没有接近纪念馆。我忍住了。我相信,那里没有海子,就如青海湖畔没有仓央嘉措一样。
我笃信,总有一天,青年海子的离去会成为一个民族的疼痛。对海子而言,他决绝的离去不是一个事件,而是诗歌高贵尊严的证明。这个民族终会认知:一个杰出诗人的伟大和不朽与年龄无关;在二十五岁之前,海子以他天才的感知、彻悟与发现,在诗歌中国揭示了与神共舞的过程,如此凄美,如此灿烂,如此动人心魄。对于他的诗歌,他的离去不是结束,而是充满忧伤的庄重的开始。
怀安河畔,五月的查湾一派翠绿。
翌日上午,再次面对海子故居,我想到卢梭的墓志铭:自然之子长眠于此。
卢梭在巴黎先贤祠长眠,他已经是法兰西民族的良知。
天才的海子长眠于查湾。没有疑问的,将来,这个酷爱诗歌的民族一定会以更高的礼仪,将海子置于思想者的前列。这不是意义,这是尊崇。
以查湾为核心向四周辐射,地理的形态就如海子的诗歌之于世界。海子,就是哈代在《还乡》中所语言的那种“更有思想的人”,这样的人,无不具有先驱者的气质。
方圆十平方公里,以此为界,海子的出生地查湾美丽宁静。是收获油菜花籽的季节,新修的水泥路上走着神态质朴的农人,他们肩扛农具,裤脚卷起,奔向田间。不错,他们不知道我是谁;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是闯入者,在中国皖南,我,一个用生命讴歌帝国情诗的蒙古族诗人,因为另一个诗人不会陨灭的灵魂来到这里,也不会有人理解我进入此地最初的感受,仿佛是为实现一个郑重的约定,对逝者,也为生者。
这里是古老生活一部分,就如海子不朽的诗歌《农耕之眼》,亦如他的精神之地麦田。独立走在海子故居周边,望着海子雕像、海子纪念馆、纪念馆前面积不大的诗歌领地,还有附近的农田和葱茏的树木,我的脚步有些迟缓。我在想,我想留住什么呢?海子离去二十八年后,我在他的旧居前,我能看见的,是一个双眼凝视远方的皖南乡村少年!他正在走向十五岁,那一刻,他的命运已经渡过淮河、长江,他是查湾泥土的颂辞,早已经被时间写就。
再次见到海子母亲,她也走在路上,在接近家门的地方。看见我迎她走去,她笑了,向我伸出双手。是啊,她的右手腕上挂着一个粉色塑料袋,看上去很轻,里面应该装着菜蔬,或其它。母亲的衣着与昨日相同,是一件印着蓝白相间花朵的上衣,图案素雅,下穿印着更小素花的棉布裤子,脚穿系带布鞋。她说,在家里烧菜吧?她仰头看着我。我的内心就如遭受锋利的一击,我突然想到我的生母,她在晚年,她充满仁慈的、缓慢温暖的话语不就是这样吗?我搀扶她,她那么轻,我的感知那么重。那一刻,我确信海子就在一旁看着,仿佛对我打着手语。
这一语,从查湾始,一个十五岁的天才少年后来的十年!……第一站北京大学;第二站昌平中国政法大学;第三站精神的耶路撒冷;第四站青海德令哈;第五站可可西里;第六站格尔木;第七站拉萨;第八站山海关刘家营!……我的那么年轻的、才华横溢的诗歌弟弟啊!选择了骆一禾预言的修远!
修远,超越人间边关。
1989年3月29日晨,接到一禾传来的噩耗,我从克什克腾贡格尔草原搭运牛的货车到赤峰,当夜,我乘草原列车回京,我在九个小时的列车上站了整整一夜。也是清晨,我在北京北站下车,然后乘坐公交车去骆一禾家。
这一语,就是谶语。
很少有人读懂的,十五岁的海子,在告别查湾那天,他的内心,他的精神的远大前程,会在1989年3月26日戛然而止。
那天上午,在甘家口,一禾对我说了发生在山海关刘家营的一切。新婚的一禾神情疲惫,嗓音嘶哑。接近正午,一禾提议去买酒。我们下楼,一禾提着一个竹编筐子,在楼下商店买了十瓶啤酒。后来,在一禾家里餐厅,一禾一再举着啤酒瓶子提议:为小查!为小查!
……
此刻,我在查湾回忆当年,这些细节弥足珍贵。在中国新诗史中,谈到海子必谈骆一禾,诚如诗人燎原所叙,他们是孪生的麦地之子。
巨大的疲惫未能掩盖巨大的悲痛。一禾说,小查没啦!……一禾说,小查去后,他的亲人们都从安徽来了,过去几天,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安慰他绝望的父母!我听着,犹如置身逆流之河。那天,在一禾对面,有一句话我没有说:小查没啦!谁来安慰同样绝望的我们呢?!
来到查湾,我是深怀一种意念的:我是与一禾同来的,海子在等;是十五的海子,骆一禾十八岁,我二十一岁。三个男孩在皖南苍翠的山野里,我们三人年龄相加五十四岁。这是半个世纪的梦想,属于诗歌,那是我们前途未定的道路。
可是,骆一禾在二十八岁时走啦!海子在二十五岁时走啦!他们年龄相加五十三岁。……就差一年!如果时间的锋刃稍稍偏离一点,属于我们的生命与诗歌之路,就会通向另一个方向!此刻,在查湾,我痛苦地想,那该多好啊!今年,我五十九岁,一禾五十六岁,海子五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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