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是演给观众看的
[摘要]邓新生
十五年前，我调到怀宁县黄梅戏剧团，剧团作曲家何晨亮为我创作的大戏《邓石如传奇》、《村官郭秀明》作曲。他的曲子有个特点，就是黄梅戏味儿特别浓,纯[平词]，纯[八板]，没有一点添油加醋的东西。当时黄梅戏界流行黄梅歌，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在旋律中加点新的元素？他懂得我的意思，说：“在黄梅戏圈子里，我也算是个老人了，我知道黄梅戏发展到今天不容易，黄梅戏就是黄梅戏，不能改成黄梅歌。戏曲艺术是借助程式来再现生活的，戏曲声腔自然也是由程式组成的。改得太多，缺少章法，就糟踏黄梅戏了。”这段话感动了我，于是，我写了他一篇专访，刊登在《黄梅戏艺术》杂志上。
有一年，一家剧团在合肥演出一台创作的大戏，准备参加全国汇演。这样的戏肯定有看头，于是，单位组织我们创作人员前去观摩。大幕打开，灯光布景、服饰道具，全部醒目耀眼，金碧辉煌。这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我猜起码花了一百万。单位领导说：“你太小家子气了，好几个一百万呢。”排一出戏要这么多钱？乖乖！演多少场才能收回成本呢？单位领导又说：“你的皇历太旧了，这台戏不是赚钱的，是争奖的。”看了一半，我感觉“没感觉”了，往四周一看，剧场里的观众走了一半。这时，单位领导说：“车旅费花糟掉了，这个戏烧钱呢，典型的戏不够布景凑，一点也不好玩。”说完，拉着我走出剧场。无独有偶，有一次我陪老艺术家李桂兰在本地看一出创作剧目，又是这种做派，用钱堆砌灯光布景，用人海战术营造戏剧气氛。李老只看了半个小时就拉着我走出剧场：“这不是演戏，是放电影。把山河、树木都搬到舞台上来了，一点戏也没有。当年我和严凤英反串《蓝桥会》时，就我们两个人，舞台上光光的，连天幕都没有，照样把观众逗得哈哈大笑，完了，连着起哄要我们加演折子戏。”
李老说对了，这出用几百万打造出来的戏，在给专家学者看完了几场后，只捧了几块大奖牌回来，戏呢？就此打住，寿终正寝。因为，这台戏不好戏，演了没人看。观众说，花这么多钱，排了一出不好戏的戏，糟掉了。前阵子，我为《戏剧创作》杂志编发了剧作家方云从的文章《几句心里话》，文章说：“……不知从何时开始，戏剧界产生了‘评奖戏\’与‘吃饭戏\’这条界限。‘评奖戏\’的评定标准当然是上级领导、评委专家的标准，观众是否喜欢，则可忽略不计……纵观古今，中外戏剧大师们流传下来的佳作，没有一部是由政府埋单专家评定的，如莎士比亚、汤显祖、曹禺，他们的作品个个都是吃饭戏……像现在这样，整个戏剧界，都跟在少数几个深谙获奖之道的‘专家\’后面追名逐利，早晚会将戏剧送进博物馆的。”
方先生说出了我们戏曲创作人员的心里话。
我从事戏曲创作30多年，一直为县剧团写剧本，知道剧团经济困难，演一出戏不容易。因此，在构思一台戏时，尽量减少人物，尽量减少场景、道具。开始很顺利，所有的剧本都搬上了舞台，产生了丰厚的经济效益。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剧团挑选剧本的标准改变了，他们的眼睛盯着大奖。因此，我创作的“吃饭戏”被冷遇了，成了一堆废纸放在案头上不见天日。后来，我奉命为一些单位创作了许多“行业戏”，这些戏只演了一两场，捧回几个牌牌回来就没事了。耗尽心血，只演了几场，我心痛啊！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业余剧团不需要大奖，他们要的是票房，是上座率。他们演出的都是“吃饭戏”，而且，演出的剧本能够“传世”，成为保留剧目。所以，我非常希望我创作的剧本由业余剧团演出。2011年，长年在福建演出的何金龙先生电话告诉我，他准备将我创作的大型喜剧《天子宴》搬上舞台，我欣喜若狂，立即坐火车赶到福州，当天晚上看了云江黄梅戏剧团演出的《皇帝与村姑》。那阵势，我误以为是专业黄梅戏剧团，虽然舞台简陋，甚至有点寒酸，而文场武场、龙套下手比一些县级剧团还要齐整。福建人喜欢看戏，每个村子都搭着戏台，村里出资购了许多椅子，整整齐齐摆满了整个广场。那天看戏的人真多，大概有两千多人。戏演了一半，下起了小雨，而观众硬是在雨中坚持看完了全剧。我问团长，排这出戏用了多少钱？薛团长说：“我没有财政拨款，不敢大手大脚，排这出戏只用了一万元……这出戏已经演了150场，按每场5000元计算，它已为我赚了75万元。”这才是聪明的艺术家，花少量的钱，赚大量的人民币。而且，一出戏一演再演，娱乐了千千万万的观众。这是不是比我们所谓的戏曲专家用大量的钱堆垒一出戏，只讨好了几个评委、买一个不值什么钱的牌子回来更“先进”些呢？
要知道，戏，是演给观众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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