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到了凤山市王副书记的眼睛就忙碌了起来沿途张张望望的

安庆晚报 2010-03-04 02:02 大字

[摘要]杨义传

 

到了凤山市,王副书记的眼睛就忙碌了起来,沿途张张望望的。不过也没有什么效果,台湾的小市镇样子都差不多:窄窄的街道,清爽的路面湿湿润润的,两边大多是两层小楼,贴着白白的瓷砖,人们都不慌不忙地打理着生意,不慌不忙地过着日子。看地图就更把他看糊涂了,怎么车出了高雄市,又到了什么高雄县,高雄县里面还有一个什么凤山市。不象大陆省市县排列,顶多大市下面有县级市,清清爽爽。随行陪同的台湾荣成公司的施经理告诉我们,高雄市是直辖市,就像大陆的上海市一样,直接归行政院管辖,高雄县象大陆的省,也归行政院直接管辖,凤山市则是高雄县政府的驻在地。我们听后恍然大悟,对台湾的行政区划总算有个直观的了解。

我们公司一行五人到台湾是和荣成造纸公司谈股权合作的,紧张的商务之外,主人安排游览了阿里山、日月潭、花莲海洋公园、太鲁阁、台北市、高雄市,接下来就走亲访友了。同行的夏副总领了老婆的任务,穿了一套笔挺的西装,郑重地去拜访了老婆的舅舅。他舅舅一家在台湾混的不错,一大家子人,请夏副总在高档饭店撮了一顿,然后将大包小包吩咐带回给大陆的亲戚们。

王副书记的寻亲之旅就相当寒酸了,没有电话号码,没有工作单位,就凭着一个发黄的旧信封。他是怀宁县高河铺育儿乡育儿村人。听说他这次要来台湾商务,乡邻就给他一个旧信封,请代为他寻找在台湾的叔叔。村里人基本都姓王,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王副书记年龄不大,辈份较高,这位叔叔和他平辈,算是老哥哥了。老哥哥早年丧父,兄弟俩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一九四九年二十岁,那天挑着一担稻子到镇上去卖,没想到国军战局不利,正往江南退却,就给抓了挑夫。后来,听说又到了广东。再后来,一点消息也没有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时节兵荒马乱的,家里认为他必死无疑,母亲的眼睛都快哭瞎了,至死再也没听到二儿子的一点消息。没想到十几年以前,家里突然接到一封从台湾的来信,原来是二儿子被抓作挑夫后,就充到了作战部队,大难不死,最后随残军退却到了台湾。大哥激动得老泪纵横,急切切地想看看尚在人间的亲弟弟。盼啊盼啊,不知怎么又没了音讯。临断气时,一再交代儿子一定要找到在台湾的叔叔。

到了一个巍峨的大庙前,停车了。施经理说,要在就在周围了,他让我们在这儿游览一会,他去看看原来的街巷还在不在,老先生搬没搬走。

不一会,施经理回来了,说街道门牌号码还在。我们急匆匆赶过去,来到一个两层小楼前。不是独立的小楼,是一长溜小楼中间的一截,就像在福建随便哪个老城看到的小楼一样。门前湿漉漉的,两旁种着几盆米兰和香桔。二楼木窗户上伸出几根竹竿,晾晒着几件家常衣物。王副书记上前敲门,过了好大一会,出来一位老者,黑裤子,黑布鞋,旧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灰马甲。七十多岁,头发已经秃的差不多了,不过样子还算精神。王副书记上去介绍了一通,老者才晓得是家乡来人了。两人拉着手,话着短长,我们随行的几人就站着听听看看。

老者也姓王,和王副书记一个祠堂。说起离家以后的岁月坎坷,老王唏嘘不已。老王随国军到了台湾以后,又在队伍上混了几年。老实本分,又没什么文化,什么阶级也没有混上就复员了。老兵去台,举目无亲,又没有别的生计,只有双手举着两只拳头,到太鲁阁去修中横公路去了。听到中横公路,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儿可是九死一生之地,那是用老兵的生命开凿出来的道路。

台湾象一根细长的山芋,南北狭长,中间是高耸的中央山脉。中央山脉地处西太平洋板块聚合的造山带,地质构造复杂,地形陡峭,有天山鸟飞绝之险。蒋介石溃退到台湾时,带走了六十万军人。一九五六年,为了打通台湾东西部通道,也为了安置退役军人,在时任行政院退除役官兵就业辅导委员会主任委员蒋经国的指挥下,一万多老兵仅靠着钢钎、铁镐,一凿一凿,肩扛手抬,硬是将连美国这样的器械先进的国家都认为要耗时十五年才能完成的工程,在三年九个多月之内就完成了。我们的游览车行驶到太鲁阁大峡谷时,左侧是壁立千仞的高山,右侧是百丈绝壁凌崖,崖底是奔腾咆哮的立雾溪,莫不感到心里一阵阵发凉。

最悲凉处还是工程死难者纪念碑,碑不大,简简单单的,建在一个小山坳里。上面是蒋经国先生的题字。死难老兵二百一十二人,他们来自四川、河南、安徽……,都是父母养的,最后成了孤魂野鬼。老王的班长放炮时不慎掉下了悬崖,姓刘,江南东至县人。

老王后来辗转又修了几个工程。岁月易老,老王快到五十岁的光景,靠着那点血汗积蓄娶了老婆。老婆是台湾本土人,身体不太好,给老王生下了一男一女。可惜阳寿不长,四十多岁就死了,老王又当爹又当娘地把孩子拉扯大。孩子一个在高雄,一个在台中,都还在读书,全家就靠老王那一年二十几万新台币的退休金度日。老王现在是“荣誉国民”,简称“荣民”,是台湾对一九四九年随蒋介石败退台湾的那批军人的特定称呼。可是口惠而实不至,台湾一份快餐就要四五十元新台币,老王那二十万的退休金,只能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了。

老王和小王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聊着,听着家乡的物是人非,老王不停地用手绢拭着眼角。老王依稀想起了什么,问:“祠堂前的那对枫树还在不在了?”育儿村是个老村庄,祠堂门前有一对大枫树,三人合围都抱不过来,算来至少有几百年了,它的荫盖下自然成为村民婚丧嫁娶、喜庆欢乐的聚合之地。每年大年初一上午,除了公家买鞭之外,每家都会拿出一万响在枫树下燃放,辞旧迎新。说来也怪,它的盘根错节下竟然有很多老鳖,层出不穷。小王家贫,小学和中学就靠摸枫树下老鳖和池塘里的鱼虾交的学费。后来生活好了,小王和邻居家都翻盖了房子,门前的院子也用水泥打上了地坪。没过两年,小王家门口的那颗母枫树就枯死了。又没到两年,那棵公枫树也撒手树寰了。听到这话,我看到老王的眼角又有些湿润。

老王不停地絮叨,脑子不行了,耳朵不行了,腿脚不行了。我在旁听着,知道老王的意思分明是,这辈子是不能回家看看了,尸骨就丢在台湾了。我突然想起,小王千里迢迢,隔山隔海地来看他,老王居然没有让我们进家门。再想想,可能是老王活的拮据,自觉无颜见江东父老吧。

我们告辞了,走得很远看到老王还伫立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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