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汝纶匆匆谢世之谜
□谢思球
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正月十二日，在枞阳会宫老家刚过完春节的近代著名文学家、教育家、桐城派后期大师吴汝纶先生，突然因病与世长辞，享年六十四岁。吴汝纶身子一向硬朗，他从发病至去世，不到半个月时间。吴汝纶丢下了刚刚新建的桐城学堂和尚未实现的教育救国理想，匆匆谢世，留下了无尽遗憾，同时也给后人留下了未解之谜。
吴汝纶墓地位于今枞阳县义津镇五里拐村朱家湾东侧的吴牛山上。从桐枞公路义津段的一个路口向里走，走过一段山路，再穿过几条田间小路，就会看见一片林木繁茂的山地，先生的墓地就位于这里。墓是合葬墓，右冢葬吴汝纶和其兄吴肫甫，左冢葬汪夫人和欧夫人。墓前是两块白石墓碑，吴汝纶墓碑碑文为：“清故晋赠资政大夫诰授中宪大夫五品卿衔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吴公挚甫府君之墓”。
笔者经过拜读吴汝纶著作特别是他的书信和日记，再参阅有关资料，终于大致得知了先生辞世的经过。吴汝纶的突然去世，与就医不及时有关，尤其是与他拒绝中医治疗有关。见识过人、崇尚西学的一代宗师吴汝纶，却对我国的古代文化瑰宝中医持彻底否定态度，至死未改。这实在让人感到遗憾。
吴汝纶先后在曾国藩和李鸿章的幕府中工作过较长时间，受洋务思想的影响，吴汝纶认为中国之落后，是由于墨守陈规，死守旧法，抱残守缺，深感“吾国旧学，实不敷用”。李鸿章对吴汝纶说：“吾与执事笃信西医，可谓上智不移者也。 ”作为当时的精英知识分子，他不遗余力地学习西学，学习西方的先进科技和文化，尤其是对西医，吴汝纶更是推崇备至。光绪二十八年，吴汝纶赴日本考察，医学亦是他考察的重点内容之一。在日考察期间，日本明治时期废除皇汉医学后发展起来的西医，给吴汝纶的思想带来很大的冲击。吴汝纶在接触西医过程中，深受震撼，对其极力推崇，从而彻底否定了祖国传统医学。
吴汝纶对中医的否定态度，从他给友人的书信中可以看出。他在给同乡好友廉惠卿的书信中，多次谈到中医的不可信。他说：“医学西人精绝，读过西书，乃知吾国医家殆自古妄说”。他将中医称为“妄说”，并力劝廉惠卿不要找中医看病，认为那是把“千金之躯委之庸医之手”。他在光绪十九年三月写给友人吴季白的信中，阐明了对中医的不信任：“平心察之，所谓阴阳五行之说果有把握乎，用寸口脉候视五藏果明确乎，本草药性果已考验不妄乎，五行分配五藏果不错谬乎？人死生亦大矣，果可以游移不自信之术尝试否乎？ ”他认为金、元、明三朝名医李东垣、刘河间、朱丹溪、景岳的医学理论是废纸一张，“故河间丹溪、东垣、景岳诸书，尽可付之一炬”。吴汝纶对中医的如此极端态度，实在让人感到费解。
1902年9月，从日本考察回国后的吴汝纶于安徽省城安庆创办了桐城学堂。当年底，他决定回枞阳过春节，因为他已经有二十余年未在老家过春节了。吴汝纶兄弟四人，其他三人均已谢世，他在会宫的老家唯剩亲友和族人。吴汝纶有记日记的习惯，从他的日记中，可以清晰地看出他此番回乡的过程和活动。吴汝纶十一月九日从安庆乘船至枞阳，然后经陆路回到会宫老家。十日，“亲族闻吾归，皆来相见，极欢，应接不暇。 ”吴汝纶回乡未歇一日。从十一日开始，他冒着雨雪，翻山越岭地祭扫先人墓地，并到县城以及附近杨树湾等地拜见亲朋故友，并与族中老人商谈其堂兄吴康之立嗣之事。十一月十九日日记：“雨雪交作，与绍伯同往全庄，康伯亦至，略议康之兄立嗣事。 ”吴康之就是民国名媛吴芝瑛的父亲，曾任山东宁阳、禹城等地知县。吴康之无子，只有吴芝瑛一个女儿，早已出嫁，为他从族人中过继一位后人，亦是吴汝纶本次回乡应办之事。十二月二十七日，因有急事需要处理，他又返回省城安庆。
十二月二十八日，除夕将至，尽管风雪交加，吴汝纶还是由安庆乘船至枞阳。 “二十九日乙卯，风雪益甚，自枞阳启行，过官埠桥，抵暮到家。 ”由于连日劳累，加上他从枞阳至会宫这一路坐的是两人抬的竹轿，没有挡风工具，一路风吹。就是这一天，先生感染了风寒。
光绪二十九年大年初一，“正月元旦丁巳，祭先祖后，家人争持茶点相奉。下午身体不适。 ”这里的“茶点”不是指普通的点心。枞阳民间对客人向有“敬茶”习俗，这里的“茶”指鸡肉、鸡蛋、猪肉以及面条等物，烧熟后盛一海碗，名曰“敬茶”。吴汝纶是族中长辈，又二十余年未在家过春节，族中人自然将他当贵客看待，争相献茶完全在情理之中。每家献来的“茶”多少要吃一点，否则会让主人感到没有面子。吴汝纶可能吃油腻食物过度，造成积渍，消化不良。再看第二天日记，“二日己末，体中仍不适。先约今日往全庄，竟不能赴约。 ”吴汝纶赴全庄就是为吴康之立嗣之事。正月初五，吴汝纶感觉身体稍好一点，即赶到全庄，“五日辛酉，召集族姻为郓城君（指吴康之）议继，用君昂次子超为郓城嗣孙。 ”
实际上，从后来吴汝纶之子所作的追怀文章来看，吴汝纶为吴康之立嗣孙一事并不顺利：“以立继议定，家人之拧愚者妄起争衅，先公忿不能制，病乃加甚，疝气大作，剧痛，不复食，至十二日晨朝，遂以不起，哀哉！ ”可见，吴汝纶是因为过于生气而导致病情进一步加剧。为吴康之立嗣孙起争端的原因，估计是因为遗产问题。早在吴康之去世时，其女吴芝瑛奉命将家产约值万银全部捐出，在家乡办了一所鞠隐小学。吴汝纶为吴康之立嗣孙，这个孩子的父母或监护人很可能提出了吴康之的遗产继承问题，而遗产早已捐尽。这又是吴汝纶一时所无法解决的矛盾，他由此而大生闷气。
六日，吴汝纶此生最后一则日记，“六日壬戌，摘抄户部则例勘丈事宜……”这是一则未完成的日记。当时，吴汝纶病情已很严重，但他仍然挂念学堂筹资一事，摘抄户部公文，安排下一步工作，但已无力继续举笔，遂止。
吴汝纶病中一直拒绝延请中医看病，拖至正月初九，族人见他病情严重，赶紧派人到安庆，向吴汝纶聘请的日本教员早川新次报告病情，让他速请西医去给吴汝纶看病。十日夜半，早川新次带着从教堂请来的西医来到会宫，可这名西医的专长是外科，他望着腹鼓如石并伴随发热的吴汝纶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十二日，先生遂与世长辞，从发病至去世，不到半个月时间，真令人扼腕长叹。
从吴汝纶的发病原因来看，他患的应是风寒、积渍、气郁、疝气复发等综合之症，而这些病症恰恰是中医所长，要是先生在发病初期延请中医看治，也许几剂中药就解决了问题，断不会如此匆忙谢世。
李景濂在《吴挚甫先生传》中说吴汝纶“其学以洁身不利为本，无古今，无中外，唯是之求。 ”除了对中医的态度，先生平生治学大抵如此。尽管吴汝纶对中医的有些批评有一定道理，也是中医理论所必须解决的问题，但他彻底否定的态度，是断不可取的。人无完人，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大师的遗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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