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东方爱情之园”耦园
藏书楼
耦园小院
■申功晶文/摄
江南的园林，大多外表朴实无华，内里轩敞华丽。耦园，更是处于幽幽深巷中，三面萦水，只有一条小径与外面的世界相通，颇有“一去红尘三十里”的味道。从平江路到小新桥巷这段路，越走越安静，一溜儿粉墙黛瓦的江南民居鳞次栉比枕河而居，耦园则低调地隐匿其中，简朴的朱门含而不露地半掩着，不显山不露水，如幽兰一般孤芳自赏。
说来也奇，苏州有上百个大小园林，我独钟情耦园。江南名园如拙政园、狮子林之流，是留给外地游客打卡观光。
耦园是幽静的，或者说它的主人喜幽好静，你看，整个沿街临河围墙上都不曾开出一扇窗，将里面捂得严严实实，世界再大，关起门来，与我无关。这种浸淫在骨子里的孤僻来源于它的主人沈秉成，小沈年纪轻轻，就做到副省级干部，在“学而优则仕”的封建社会，堪称“仕林中的翘楚”。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人到中年，先丧发妻，又失爱子，饱受折磨，抱病下野，这时，一个女人走进了他的生命。说起他和她的缘分，似乎有点冥冥之中的宿命。多年前，他在朋友家看到挂在墙上的几幅手绘花鸟、丹青，欢喜得很，便询问画的主人是谁，得知是主人的幺妹，仰慕不已，他的正室得知后，半戏谑半酸溜溜地说：你这般喜欢，倒不如娶进门当二房算啦。不料一语成真。数载后，他失妻丧子、罹疾罢官，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轻移莲步，走向他的病榻。在她悉心照料下，他的身子渐渐有了起色。她是一个大家闺秀，有才有德有貌，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懂他，不管他平步青云，还是仕途失意，她都不离不弃，始终默默陪伴着他。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何况宦海无常，倒不如偕子归隐。于是，他们来到人间天堂姑苏，在城东僻静角落处购置了一处废园，杜门谢客，打造起属于他们俩的爱巢———耦园。
一个“耦”字，完美地诠释了“一宅两园”的格局：以正宅建筑为中心轴，东、西各一处花园，东花园运来安徽的黄石假山与西花园北宋“生辰纲”的湖石假山相互对称，东园补旧读书楼和西园藏书阁遥相呼应，日形漏窗与月形漏窗争辉相映，听橹楼与魁星阁，一楼一阁宛若一对爱侣，吾爱亭和望月亭隔水相望，颇似一双佳偶，黄石假山东、西两侧的筠廊、樨廊谐音君、妻，枕波双隐、双照楼……无一不成双成对，“偶”字精髓在园子的布局风格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完美地诠释着这对夫妻的恩爱。
载酒堂是正宅的中心建筑，面阔三间，气宇轩昂，厅中堂有对联“东园载酒西园醉，南陌寻花北陌归”，举案齐眉、诗酒联欢，美酒滋润着他们的爱情，诗书见证了他们的风雅，素心终不改、斗酒诗百篇。深院幽庭，随手捡拾起，就是一片片诗词的落花：“耦园住佳偶，城曲筑诗城”———女主人的诗，至今仍镌刻在枕波双隐楹联上，寥寥数十字，看似什么也没说，其实什么都说尽了。
西园著书，从正厅沿回廊穿过边门至西花园，鸳鸯厅式的“织帘老屋”将花园不间断分割为东、南、北三个院落，东有“羽化登仙”的鹤寿亭，南为绵延起伏的湖石假山，最北面古朴清冷的鲽砚庐呈曲形状，内藏诗书万卷，“万卷图书传世富”的情操浸淫着浓郁的书斋花园特色。
东园寄情，开门即是一片雄浑耸峙的黄石假山，园主夫妇在此品茗赋诗、对酒当歌，“绕膝双丁添乐事，齐眉一室结吟情”，笔墨纸砚间浓情缱绻。
然而，再幸福的爱情也抵不过天命，她先他而去，他痛不欲生，不久也倒下了。在一个日落熔金的黄昏，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在耦园内停停走走，回想起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老泪纵横，喃喃念叨：“齐眉一室结吟情。”一个惨淡的深秋，他带着对这里无限眷恋和怀念慢慢闭上双眼，和夫人团聚去了。
前半生宦海沉浮，后半世与子偕隐，良辰美景，如花美眷，红尘一笑，和你共徘徊！人生能有这么几年光景，也不枉来世间走一遭了。佳偶虽逝，但他们为世人留下了一个超级浪漫的“东方爱情之园”———耦园。
沈氏之后，耦园做过学舍、沦为厂房、又散作民居，国学大师钱穆曾寓居潜心学问，美食家陆文夫在此埋首著述，文革时期，搬来“七十二家房客”，将偌大的厅堂、屋舍由一变二、由二变四，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作“螺狮壳里做道场”。
百年沉浮，耦园如一位皓首老翁，泰然安静地迎来送往着它的每一代主人，亲眼目睹了很多人世间的轮回，而弹指百年，却不过天地间刹那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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