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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绍兴人

今日宣州 2019-04-01 01:00 大字

●陆冬冰

母亲1929年生于绍兴,3岁时妈就去世了。我外公在上海中棉织染厂做工,只好把她寄养在亲戚家。那个被母亲称作表姑奶奶的人,虽然吃斋念佛,却不善待我母亲。母亲干活、挨打是常有的事,只要外公寄来的生活费迟到几天,就让我母亲饿肚子。外公每次从上海回来,看到她总是脏兮兮的,身上有时还有伤痕,不免伤心落泪,可又实在没有办法。7岁那年,母亲实在忍受不了那位狠心表姑奶奶的打骂,回到自己空无一人的家,找出一床破棉被蜷缩着。好心的邻居给外公写信告诉了一切,外公没有办法了,只好把她带到上海一起生活。日本人轰炸上海时,为躲避战乱,外公带着母亲又回到绍兴住了一段时间,待时局稍微稳定,又返回上海到工厂做工。这次离开绍兴后,母亲就没有回去过了,那一年母亲12岁。

外公在工厂做工收入微薄,在上海的日子过得特别艰难。还不到十岁的母亲经常到工厂附近,捡些没有烧尽的煤渣,跟别人换点米。冬天的上海阴冷得很,母亲手冻破了,还在废煤堆上扒拉着。有时侯也躲过日本人,在外国人的租界里倒腾一点米出来贩卖。有一次在日本兵的哨卡遭到盘查,不仅米被没收,还被日本人的狼狗咬了,母亲腿上至今还留着一个疤痕。

母亲12岁再到上海时,开始是在一个有钱人家做丫鬟,给人带孩子,侍候太太,端茶递水倒马桶,吃的是主人剩下不要的食物,挨打受骂也是常有的事。大约过了两年,一个大雪纷飞的早上,主人叫我母亲出去买豆浆,母亲因为没有雨鞋没法外出,回了一句嘴,被主人赶出来了。后经外公工友介绍,母亲来到一个姓李的商人家做佣人。这位李老板是安徽来的,好像是做中药材生意。母亲16岁那年,李老板一家要回安徽,要走的头一天晚上,老板娘讲要把我母亲也带走,我母亲不舍得离开外公,又听说安徽人好凶,餐餐要吃辣椒,怕得要命,死活不愿意去,老板娘就揪着我母亲的头发打。第二天早上,没有与我外公打一声招呼,强行把我母亲带走了。母亲哭着喊着,还是被拖上了黄包车,拉到火车站。火车经南京、芜湖到了湾沚,再一路步行,最后到了宣城一个叫杨柳铺的小镇上。在这里,除了东家之外,母亲言语不通,举目无亲,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回。

后来东家做主,让同在他家店铺学徒的父亲与母亲成了亲。我的父亲是江苏启东人,命也苦得很。7岁死了娘,祖父当时在上海法租界祥茂公司开车。日本人打到上海后与祖父失散了,父亲成了上海滩上的一个孤儿,漂落到这位姓李的商人家做帮佣、学徒,和我母亲一样被带到了安徽宣城。

父亲母亲成亲时,东家给了一床被子,一口箱子,一张旧桌子,一口缸,两把竹凳子。他们借用了人家一间不用的茅草屋,用3块木板支了个床,用几块石头支起铁锅烧饭,算是成家了。

可怜我的外公,世上唯一的亲人被人偷偷地带走了,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发疯似地寻找自己的女儿。

那一年正月初二,街上在舞狮子,母亲也挤在人群里看热闹。听人说来了个外地老头,背了两个大包袱,讲话也听不懂,好像在打听什么。母亲透过人缝看到这个老头时惊呆了,这不是自己日夜思念的阿爸吗?父女俩抱头痛哭,街上的人无不唏嘘。外公讲他是第二次到这里了,第一次来因为言语不通,没法与人交流,没有找到母亲,回上海后再次打听到确切的地址,并得知母亲已经成亲了。他给母亲打制了一对金耳环,做了一床新棉被,将工厂用来抵作工钱的布、纱统统都带来了。在那个交通信息不便的时代,外公吃了多少苦才找到这个地方啊!

团聚几日后外公回到上海,还在工厂做工。毕竟60多岁的人了,也不能在工厂长久做下去,又思念女儿,他在上海租好了房子,买了几件简单的家具,托一个熟人照看着,再次来到安徽,并动员女儿一家回上海生活。这时我的大姐刚刚出生,母亲也不能长途远行。等过一段时间父亲一人先回上海时,发现家具被那个熟人弄走了,原先租的房子也给退了,上海实在是没有安身的地方。无奈,外公只得在安徽宣城与女儿一家生活在一起,直到离世,客死他乡。

新中国成立了,政府给这个外地来的一家4口人分了田地,一间房子。由于母亲是贫苦出身,“贫协会"的一帮人天天动员母亲出来工作,控诉李家剥削压迫自己的“罪行",还要我母亲当妇女主任,可母亲是个厚道老实的人,觉得李家除了把自己强行带来安徽这件事之外,其他的还说的过去,就不愿意按照“贫协会"要求的去做。“贫协会"的人来找她时,她要么躲起来,要么谎称孩子生病了不能离开。见我母亲实在扶不起来,那帮人也就只能作罢。也正因为如此,后来这位姓李的人家感激我父母,把我父亲当“干儿子",两家也就成为亲戚。这也是我们一家当时在安徽唯一的亲戚。

由于分的田地离小镇很远,父母亲把家从小镇上搬到离田地很近的一个叫施湾的小山村。虽然是贫苦出生,可他们一点农活都不会干,没有柴烧,又不会砍柴,母亲拿着刀一根一根地割……是好心的邻居们帮衬着,手把手地教会了父母干农活。

母亲一共生育了8个孩子,第一个女儿在7岁的时候因病夭折了,我的哥哥也是母亲唯一的儿子,高中毕业后在生产队当拖拉机手,长得清秀又有文化,好多姑娘都在追求他。22岁那年村上一户人家因雷电失火,他在去救火时也被雷电击中身亡了。哥哥去世的那几年,母亲几乎哭瞎了眼。记得有时候是晚上,有时候是放学回来,我经常会看到母亲在伤心地哭,找不到母亲时,到哥哥的坟头就会找到她。

时间慢慢治愈着母亲的伤痛,渐渐地母亲从丧子的痛苦中走出来了。

村上来了一批上海下放知青,就喜欢往我家跑,父母亲用上海话与她们交谈。吃饭的时候都喜欢端着碗来我家蹭菜,因为我母亲烧的菜不辣,还放糖,与她们在上海家里吃的菜口味是一样的。

改革开放初期,越剧《红楼梦》电影出来了,母亲特别爱看,附近部队里放映她去看,本村上、邻村里放映她也去看,距离很远的周王茶场放映,她还要赶去看。村上的人听不懂越剧,看电影时都挤在我母亲身边,要母亲讲给他们听。

我从小特别喜欢读书,做家务总是偷懒耍滑,姐妹们抱怨我,但母亲却护着我,千方百计地让我多读一点书。后来我凭着自己的努力,考取了工作,母亲得意地说:“邻村的左瞎子给你算命,讲你以后是靠笔杆子吃饭的,还和我打赌讲,如果算的不准把他的胡琴折断,看来左瞎子算得真准。"这哪是左瞎子算得准,这是母亲一路庇护我的结果!

母亲是闲不住的人,白天在生产队干农活,晚上把孩子们洗漱好又要做针线活,全家人穿的鞋都是母亲自己做的。记得我小时候半夜只要一醒,就能看见母亲还在纳鞋底,总是鸡叫头遍才躺下睡觉。虽然我们姊妹这么多,一年四季从不缺鞋穿。孩子们虽是旧衣旧衫,还是整洁干净的。

母亲年纪大了,不下地干活了,但是一刻也不得闲。二姐是在家里招亲的,生了两个孩子,那时三姐、我和两个妹妹,全家十口人在一起生活,既要带二姐的两个孩子,又要做全家的一日三餐,每年还喂养两头猪。母亲整天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我们都长大出嫁了,二姐的孩子也大了,母亲也老了。直到现在母亲还是闲不住,只要晓得我们回去,早早地就要准备烧些我们爱吃的。90多岁的人了,为了不让她再上灶烧饭,老是与二姐闹别扭,说嫌她老了,没用了。只能作罢,让她坐在灶下添柴烧火。那个灶台下烧火的位置别人是替代不了的。

母亲的记忆力特别好,无论是幼时在老家绍兴的事,还是后来在上海的事,都记得很清晰,经常讲给我们听。她生育的8个孩子,每一个孩子的出生日期、时辰都记得清清楚楚。

从12岁时最后一次离开绍兴老家,母亲一直没有回去过,家里也没有亲人了。她总是给我们回忆绍兴老家的事,我知道她很想家。母亲72岁那年,我们夫妻带着12岁的儿子陪着母亲去了绍兴。

记得那年的“五一"假期,我们陪着母亲踏上了她离开60年的家乡。由于离家时太小,又没有读过书,不识字,老家具体在哪里也不知道,我们买了一张绍兴市的地图,凭着母亲记忆中的地名——寺桥头,又问了一些当地的人,很容易就找到了——绍兴市马鞍镇寺桥村。母亲用绍兴话打听儿时的人和事,好多人都围上来问个不停,要拉我们去家里做客,真是令人感动!母亲找到了好多儿时记忆里的地方:当年坐乌蓬船的河浜码头还在,她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尼姑庵旧址改建了小学……母亲久久地徘徊在儿时生活的地方,不愿离去。

母亲喜欢坐车,不论坐多长时间都不晕车,她讲喜欢闻汽油的气味。前几年我经常开车带她出去兜风,也开车带她到上海去玩过。到东方明珠,到南京路,到外滩看新上海的繁荣,也到上海大世界,到石库门去找她记忆中的老上海。找着找着,她摇摇头,找不到了……

母亲85岁时,除了不能较长时间行走,身体还好,我们夫妻、小妹、还有三姐的女儿,开着车(后备箱里放着一辆轮椅),带着母亲再次回到绍兴。虽然这里没有一个亲人了,但我们用轮椅推着母亲在老家的街头逛了很久,母亲非要用她自己的钱,在那里请我们吃了一餐她老家的鱼。

母亲今年已经91岁了,她老人家依然健康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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