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春伴我春应许□ 谈正衡
历史有情，人间有意，文学也就是历史的精魂与人间情意之具现为形象姿采。沈光金先生大笔书写张状元，岂是徒发思古之幽情？南宋旧事，多发生在江南，芜湖人如果不了解这位史上唯一的本土状元，那是不好说的。状元坊、升仙桥、留春园、归去来堂、琴余别馆，穿越了八百年的风烟，陶塘的柳色依然如旧。淡忘了往事应感遗憾，淡忘了事中的情意，岂非更大失误……好在有人时时提醒，且不垄断历史的声音。
芜湖人写张状元事，先有汪应泽先生《南宋状元张孝祥》，继有唐玉霞、王毅萍联手合写的《情断南宋》，眼下又有沈光金先生三十万字长篇《匣中剑》问世。此外，更早还有安徽师范大学宛敏灏教授《张孝祥词笺校》及附于其中的《张孝祥年谱》，那是学者文本。立意有别，侧重点各有差异，都是为历史张目。
张孝祥短暂一生的得意和失意，都是筋道故事。他始于十六岁的曲折情感，终于三十八岁的心退归隐，云树苍茫，乱世浮沉，读取故事的人，也会被他这一生风雨打湿。《匣中剑》将他为官一生分作三阶段：廷试第一到中书落马，时在绍兴年间，是第一卷《绍兴风波》；接下来是隆兴复官到知静江之前，为第二卷《隆兴风云》；最后是知静江到荆州祠禄回乡，为第三卷《乾道风雨》。
年年衣袖年年泪，总为今朝意。我很赞同《匣中剑》对张孝祥妻子时眠筝的定位，起码给了这个女人一个超逸脱尘的名字，而不是史籍里的“时氏”符号。这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与张孝祥诗词相酬，浅吟低唱，目游神会，很有点李清照和赵明诚那样的味道。时眠筝逝去，又安排张孝祥得遇清明，清明虽为妾，却是实实在在的妻。但是，无论几位女子奉上怎样软腴的体温，他这才华横溢的悲情一生，终是霜寒逼人。
历史小说，无论是人物还是故事，真真假假，都要契合时代，即使有戏说和煽情的成分，也不能走得太远，尤其是这位被芜湖人敬重的状元才子。好在著述者把握有度。
六州歌头留守筵，望断长淮涕泗流！世人于张状元，慨叹最深莫过其才未尽。匡时救国，书生夙志，英雄气概，踔厉奋发，襟抱可敬而遭际可伤！命乎？运乎？记得唐玉霞有一句精评：“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一展胸襟……他的悲剧在于他全力以赴地一败涂地。”如此说来，文人的精魄，又岂是一片光风霁月的境界所能寄存？
张孝祥死后，葬于当时建康上元县钟山之清国寺。今墓存于南京江浦老山。芜湖镜湖畔三八公园内有其半撑之卧像一座，看上去，表里俱澄澈、物我为一体的放旷倒是有一点，但下巴上胡须太长太超龄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得美髯飘拂，袍袖当风？
历史人物传记小说，先不论虚多还是实多，首先要有历史的韵味。南宋一朝，满目溃疡，但风雅犹在，血性犹在。“伏枥壮心犹未已，须君为我请长缨”——张孝祥是一颗耀眼的流星，一划而过，光彩夺目。沈光金先生博览广搜，深究文史，做了大量的前期文案工作。
这样的历史叙事，必须突破旧有的视域，寻找新的资源，正如沈光金先生自己所言：“研究张孝祥专家们梳理的史学脉络里存在的差异，给小说的写作提供了更大的空间，对小说创作而言，是有机可乘，当然是好事。”这就不仅是将一本韩酉山的《张孝祥评传》“反复地看”那么简单了……在一个转述、拷贝与存储的时代，如此用心戮力，是相当让人敬佩的了。正因如此，作品才显示了相当谨严、整饬的人物的完整性，叙事方向的惟一性。通过人际关系的设置，真正做到了贴着历史来写，在特定情境中去表现人物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所爱所恨，诗意氤氲，清隽飘逸，有一种蚀骨的古典情怀。
“日照山如画，云浓水似烟”，秋云秋水两从容。张孝祥的词名与辛弃疾、陆游、陈亮等人齐，站队立场也近，如果天假以寿，或在他们之上也未可知。给这样一位疏朗高阔名流塑身立像，内心里若没有相当的长短句打底，怕是难以调和文字意境的。而沈光金先生是芜湖诗词界重量级人物，清韵优雅的文字流泻，正好另出思路脉络，写出一个别样的英姿奇气的张孝祥来。
《匣中剑》阅毕，抚卷再吟那阕《蝶恋花·怀于湖》，叹息尤深。“绕院碧莲三百亩，留春伴我春应许”，面对仕途的无常变幻和倾轧，厌倦之意在所难免，而家乡有此情谊，留春相伴，估计春天也会答应的吧？然而，一天风雨春归去，将邀春相伴的人也一并带走……真的是一词成谶呵！
忽然想起数年前，唐、王二女送来《情断南宋》新书时，我曾随手写下几行韵句以记事景。现转录于此，权作结束语吧——
孤标几欲绝凡尘，二女赠书话苦辛。
阆苑有情三万树，梦余无迹鸾星沉。
香囊解，黯销凝；
碧莲绕院当窗见，写入陶塘别馆吟。
小住家山期应许，东君伴我御风行。
花烂漫，春满庭；
韶华焉肯暂时停，莫教春归叹飘零！
(《匣中剑》，安徽文艺出版社2016年9月第1版。此为序文，有删节。)
□艺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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