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梳作半面妆 ——记魏武帝女清河公主
锦色无端将人误
□李蓁蓁
清河公主，这位曹魏顶级白富美一生专注作死，用生命为“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话作最佳的注脚。一句话，这位公主思想大胆，行为意识超前，一身贴满极端女权主义者、行为艺术爱好者、时代先锋主义者标签，是一个生活在曹魏时期的现代人。
清河公主曹氏，沛国谯人（今安徽省亳州市谯城区人），父亲是魏武帝曹操，母亲刘夫人生曹操长子曹昂和清河公主。刘夫人早亡，清河公主与兄长曹昂一起由嫡母丁夫人抚养成人。
丁夫人是曹操正室，夫人无出，将兄妹俩视为己出。清河公主的丧母之痛，也在丁夫人的温柔呵护下渐渐平复。就在公主即将成人的时候，祸从天降。
曹操征宛城纳降张绣之后，得意忘形，又情不自禁地收割了张绣年轻貌美的寡婶。这种公然的羞辱遭到张绣猛烈反扑，战乱中不但虎将典韦和侄子曹安民战死，就连曹操长子曹昂也在此次抓捕行动中壮烈牺牲。
丁夫人因此迁怒曹操，二话没说卷起铺盖就回了娘家，就此与曹家恩义两绝。曹操曾亲自去夫人娘家劝说夫人，可曹操搭在夫人肩头上的颤抖双手却换不来夫人的一个回眸。夫人自始至终不下织机，到底没给曹操一丝面子。
我曾经设想，有如此彪悍的嫡母和妹子，曹昂此人只怕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曹昂是嫡长子，如果不是曹操一夜风流惹下滔天大祸，提早断送了性命，由他接任世子，中国历史，怕要改写了。
而经过生母离世、亲兄身死、嫡母离家等一系列家庭变故的清河公主，脾气自然开始变得乖张。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曹操心中愧疚，更是百般地纵容。就这样，岁月在这对父女在长年累月的冷战中被逐渐拉长，清河公主长大了。
一代枭雄曹操此时也不免开始要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为掌上明珠找一个乘龙快婿。首先进入曹操视线的是丁仪，并向曹丕征求意见。丁仪是曹植一党，曹丕深忌曹植，不愿增加其羽翼。就对丁仪百般诋毁，说他眇一目，与公主不协。连哄带骗之下，弄得曹操信以为真，便打消了念头。
后来丁仪得知实情，对曹丕恨之入骨，倾尽全力辅佐曹植。曹植和曹丕争储白热化的时候，曹植很多政见都出自丁仪。
经过一番甄选，绣球终于落在了夏侯惇的长子夏侯楙身上。这位夏侯楙同志，在“官方网站”上的口碑可是“文能提笔控相如，武能马上安匈奴”，郎才女貌，真算的是天生一对。可一通花轿过去，清河公主却后悔了。
红颜未老恩先断
夏侯楙的风流本性，在婚后不久就暴露无遗了。他表面上对公主柔情似水，百依百顺，实则四处拈花惹草。而秉承了嫡母彪悍性格的清河公主眼里不揉沙子，二人婚姻的小船开始摇摇欲坠。
夫妻二人的闺房生活，豫剧《打金枝》中有两句唱词形容得极其恰当：床下行过君臣礼，上床再叙夫妻情。夏侯楙要拿出臣子侍君的态度，从自己的灵魂深处改起，把不健康的思想和习惯统统革除。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儿，时刻“狠斗私字一闪念”，以表示对公主的绝对忠诚。
可夏侯楙到底是个有七情六欲的男人，婚后不久就自请戍关中，远远地离了清河公主。
有句话说得好，“过去是有贼心，没贼胆；后来是有贼心，有贼胆，没贼钱；现在是有贼心，有贼胆，有贼钱，但是贼不行了”。而正当盛年四者皆备的夏侯楙重获自由之后，索性广蓄声色，沉溺于声色犬马，马照跑舞照跳，愈活愈是倜傥逍遥，还经常举办大型文艺活动，繁荣地方经济文化，文艺活动现场气氛极其隆重热烈，欢声笑语，掌声不断，关中成为欢乐的海洋……
这有什么不对吗？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双向选择，一别两宽。只要清河公主能够继续像从前那样装聋作哑下去，公主驸马，应该各生欢喜才是。
可是夏侯楙到底还是低估了清河公主，有丁夫人那样刚烈的嫡母训导，清河公主自然也养成了香中带刺、好看扎手的性子，可不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的柔弱女子可比。她的隐忍恰似宋江说的“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清河公主很清楚光凭夏侯楙闹出的这些幺蛾子扳倒他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当时的世俗社会眼光看来，那都不是事儿，张扬出去只会贬低了自己，抬举了男人，平白叫人看了笑话去。她只是在耐心地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给这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驸马爷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对于清河公主来说，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夏侯楙有几个弟弟，仗着哥哥的名头，到处欺男霸女，胡作非为，终于被人告发到夏侯楙那里。夏侯楙虽然好色，但人还是很正直的。对于诸弟的荒诞行为，自然是狠狠训斥了一顿，并扬言决不姑息纵容，若有下次，定要送官严办。
“群弟不遵礼度，楙数切责”。这几个平时骄横的“官二代”被夏侯楙几次疾言厉色地训斥之后，怀恨在心。几番商议之后，组团敲开了清河公主的大门，向嫂子清河公主哭诉。
清河公主闻听脑洞大开，双方一拍即合，曹魏末年一场著名的由桃色事件诱发的政治构陷事件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正式拉开帷幕。在公主的唆使下，几个小叔子星夜开始罗织驸马诽谤朝廷的罪状，然后由清河公主出首，在魏明帝曹叡那里告下了御状。
曹叡在父皇曹丕驾崩的前一天才当上太子，又逢初登大宝，根基未稳，正是风声鹤唳。加之出首的又是自己的姑母清河公主，因此曹叡勃然大怒，不假思索地就听信了清河公主的一面之词。 “有诏收楙，帝意欲杀之”。
但曹叡气头过了之后，就意识到了问题，姑父夏侯楙“性无武略、怯而无谋”，突然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有违常理。便命长水校尉段默审理此案，段默曰：“此必清河公主与楙不睦，出于谮构，冀不推实耳。且伏波与先帝有定天下之功，宜加三思。”帝意解，曰：“吾亦以为然。”
经过一番庭审激辩，案情终于水落石出，段默之前的推断得到证实。只是清河公主恨意太深，四处罗织八方构陷，执意要将夏侯楙生生推向断头台，这倒是曹叡始料未及的。
曹叡当然不能治姑姑清河公主诬告之罪，为保皇家颜面，他进一步深挖，找到了夏侯楙的几个弟弟夏侯子臧、夏侯子江，于是下诏，严惩唆使清河公主、挑拨公主驸马关系的夏侯子臧、夏侯子江。
断肠春色在江南
夏侯楙自然无罪释放，而不作会死的清河公主也不得不当庭叩谢皇恩，当场上演了一桩天子调和阴阳、生旦当场团圆的大团圆闹剧。夏侯楙腰终于直起来了，腿硬起来了，眼神不再猥琐晦暗，而是闪烁着接受组织改造之后重获新生的幸福感。而此刻的女主清河公主，也不见了先前那未亡人般的哀怨，而是头靠丈夫伟岸的肩膀，脸上洋溢满足的微笑，给人一种“他好我也好”的强烈视觉冲击。
只是二人之间的裂痕是无法修复的，不作死就不会死的清河公主把自己彻底作死，普天之下，从王侯将相到贩夫走卒，谁都知道清河公主欲谋杀亲夫，竟协同小叔子诬告陷害自己的丈夫。就这样，清河公主坚持不懈地作死，终于斩断了夫妻二人最后的一点情分，把自己从夏侯楙的心中彻底作了出去。而夏侯楙也不再顾忌，从此两人形同陌路，直到终老。
清河公主的性格，总让我想起另外一位不作会死的梁元帝妃徐昭佩。梁元帝萧绎去找徐昭佩，徐昭佩都刻意梳妆，可每次萧绎刚踏进徐昭佩的门，就立刻开启暴走状态，大怒而去。因为徐昭佩化妆只画半边脸。徐昭佩嗜酒，萧绎每次见她的时候她都喝得烂醉如泥，然后准确无误地吐到萧绎怀里。
这还不算，为排遣独守空闺的寂寞空虚冷，徐昭佩还勾搭上了萧绎的亲信季江，两情缱绻，弄得季江神魂颠倒，不禁大发感慨：柏直狗虽老犹能猎，萧溧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
这就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来历。
徐昭佩是不作能死，萧绎一靠近她，她就想尽办法恶心萧绎。且此人悍妒，不允许任何妃嫔和萧绎好，一旦有谁失宠，立即摆一桌酒席，宴请失意的妃嫔，一起说萧绎的坏话。
萧绎最终忍无可忍，借口另一个宠妃的死是徐妃下的毒手，逼她自杀，她只好投了井。萧绎余恨未消，又把她的尸体捞起来送还她娘家，声言是“出妻”。
他们至死都恨着对方，穷尽一生做了彼此婚姻的差评师。
写到这里，惯会替古人担忧的笔者不禁感慨系之，为清河公主写下一首诗：
莫怨东风当自伤，千古遗恨在萧墙。
涡水汤汤与君绝，画个沉苍半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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