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族的变迁
□孙方之
今年2月10日(正月初六),我家举行了迁离故土100周年庆典,全家畅谈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国家的变迁、进步。弟兄、姊妹13家,每家拍摄了合影照,近百口人拍摄了“全家福”。全程进行了录像,印刷了精美的画册,以纪念这个永远难忘的时刻。
100年前的这一天,即1919年正月初六,祖父挑着3岁的叔父和全部家当,祖母挎着一个蓝印花包袱,盛着几件破衣服,领着7岁的二姑和10岁的父亲、13岁的大姑,被迫迁离故土,到异地他乡寻找一条生路。
解放前的岁月,我们家常年吃不饱,穿不暖,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祖父常年外出为人佣工。1923年春节前,一伙人用红布包着笤帚疙瘩,冒充手枪,夜间砸开房门,来到家中抢劫财物。可惜家中一无所有,只有一篮子炸菜和赶集买来的一捆芹菜,那伙人把炸菜和芹菜一股脑放到包袱里抢走了,全家人少盐淡酱过了一个无滋味的春节。
父亲、姑姑、叔父那时年纪都小,几个小孩在祖母的带领下,在村外一片野地里为人家看守茔地。墓林离着庄子半里多路,那墓田有几十座坟墓,老大一片,阴森恐怖。三间北屋后头,紧挨着坟墓,屋的前边是一片土地,我家种着这些土地,一年两次供应他们祭祖费用,剩下的自己嚼过。没有院墙,祖父用秫秸扎起一圈薄障墙,隔出里外。夜间,夜猫子(猫头鹰)在墓田的树林里一阵阵大笑,叫人头皮发麻。白云山下来的野狼,瞪着一双绿色的眼睛,“嗤嗤”扒门,鬼火在屋子四周滚来荡去。祖父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祖母才四十出头,领着一帮孩子,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一年夏天的傍晚,祖母往西北一望,突然看到村西北的柱子山上,人影幢幢,鬼火点点,顿时浑身颤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从此一病不起,几个月就去世了。祖母自搬到这片百年墓林,每天与坟墓为伴,害怕、失眠,精神高度紧张,神情恍惚,日久成疾,致使得了严重的抑郁症、癔症、植物神经紊乱。加上那年春节前坏人破门抢劫,病情加重,骤然去世。那一年16岁的大姑已经出嫁,父亲只有14岁,二姑11岁,叔叔7岁,三姑5岁,四姑2岁。
祖母去世后,十几岁的父亲担当起主持家政的重任。他将黄豆粒炒熟,嚼嚼喂食最小的姑姑。2岁的孩子正是吃奶的年纪,她不但没有奶吃,而且连饭也吃不饱,于当年就病饿而死。不久,未成年的三姑得了霍乱也猝然死去。几个小孩在数十亩大的墓田里,拔野菜卷煎饼,就窝窝头充饥,像是野人一般生活。二姑曾说,她能活到一百多岁,是因为吃了老墓田的“龙芝草”。姑说,她曾把一棵胡萝卜苗子(一种野菜)用手一捋就卷到煎饼里吃,吃到一半,有一个虫子探头探脑钻了出来,她不但不感到害怕,还揪住虫子的头扔到地上一脚踩死,继续吃煎饼。
我们家虽然是穷人,但不失人格尊严。祖父心灵手巧,不但会下粉条、粉皮,匡茧,业余时间还能为村民书写对联、拉胡琴、绘画,雕刻黄杨木鸣蝉、刀螂、蚂蚱等。他集民间书法家、画家、音乐家、雕刻家于一身,写的字、画的画、拉的胡琴、雕刻的工艺品,在一乡一村而言,技艺超群、做工精湛。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民间艺人,但就是因为他是穷人,只能一生下苦力。
辛劳一生的祖父,由于为人匡茧、下粉,长期趴在灶头上,烟熏火燎,得了气管炎,外加饥饿,于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正月十六病饿而死,死时嘴里含着一嘴干豆叶。人们饿得无力气,好歹把人抬到祖籍,坟墓刨不下去,上边的土只是盖住小床而已。
1948年3月12日,淄川一带解放,我们家分得了房屋和土地,从村外搬到了村里。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毛泽东主席在北京天安门城楼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母亲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再也不用害怕从白云山下来的野狼嗤嗤扒门声,再也不用害怕阴森可怖的百年墓林夜间飘浮的绿幽幽的鬼火,再也不用担心日本人的机枪子弹扫射到房梁上。父亲、叔父再也不用外出为人扛活,我家再也不用怕被人无端欺凌、压迫。
我们家的生活和全国人民一样,一天天好了起来。20世纪50年代,父亲当了互助组长、初级社副社长。父亲是种地的好手,21户农民在父亲的带领下,粮食获得大丰收,在社员中威望很高。
20世纪50年代末,叔父先后当了第二生产队长、副大队长,60年代又当了大队贫协主席；1963年,大哥当兵；1966年二哥成为生产队负责人,1970年以后成为大队负责人；1969年,三哥(堂哥)、四哥先后当兵,退伍后成为生产队负责人。我们家多数人也成为公社、大队依靠的力量,为社会作出了一份贡献。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家第三代每家都建起了一栋新房,搬迁进去。20世纪90年代以后,第四代人逐渐长大成人,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或当兵,或经商,或从事管理、教学职业。16人中有6人受过大学教育。他们之中,有二人在部队升为团、营职干部。一人在教育战线做出了突出成绩,屡次受区级表彰奖励。有8人以经商谋生,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们全部搬迁出了原村庄,在城市定居、做事,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
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我们家翻身做了主人。姑母和叔父都是长寿之人,姑母享年104岁(2016年7月16日去世)),叔父享年99岁(2015年1月28日去世))。目前,在我那个乡里(合并前)姑母是女性长寿第一名,叔父是男性长寿第一名。
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也是中国广大劳苦大众翻身得解放的70年,同时也是我们孙氏家族迁离故土100周年。我们家是新中国的直接受益者,在党的领导下,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的70年。我们家能有如今的好生活,应该感谢改革开放以来党的好政策。
我家记录下这段历史,从一个小家族的角度,透视中国百年变迁史,尤其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变迁史,其意义也许不仅仅限于一个家族,其作用恐怕也不是当代人能看得到的。它为后代人研究这段历史和社会提供了一个珍贵的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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