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用水龙头下的 女人们
□陶安黎
几年前,淄博电视台约我拍电视散文,问我的那篇《梦幻的乡土》写的哪里,准备实地拍摄。我一思忖,那个地方既远又偏,而且很普通,真要变成影像,不见得出效果。有些文章其实是作者的心情和环境正好合上拍才写出来的。《荷塘月色》写得多美,《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又是何等的绮丽,然而身临其境,却也不过如此。
我建议到东郊的一个村庄去拍,有一年植树节我去那里种过树,印象不错。于是我们驱车前往。仅一个上午,就顺利完成了拍摄。按说,这个村庄比我散文中的“乡土”要整齐干净,却少了那种朴拙,我也缺了那份“梦幻”的心境。
村头有一个水库,水很清,几个妇女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洗衣服,还用木棒不停地敲打着。这情景现在已经不多见了。电视台记者显然也被吸引了,扛着摄像机来到她们跟前,近距离记录下这经典的一幕。
从那以后,我没有再看见这样的情景,但从我的记忆中引出了儿时的那个公用水龙头。当年家里还没有自来水,各家各户都要到唯一的一个公用水管那里洗衣服。水龙头是一根上端弯过来的细而高的铁管子,阀门上锈迹斑斑。下面是一个大铁箅子,洗涤的废水就经过这箅子流进下水道。箅子周围还放着几块青石,可以当搓板,也可以把衣服铺在上面用棍棒拍打。可想而知,这是个十分热闹的地方,三个女人就能搭一台戏,何况这里经常聚着十多个妇女。从早到晚,姑娘媳妇,大娘大婶,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她们好像不是去洗衣服,而是找乐子逗闷儿。她们有这样的本领,能把简单的劳动变成一种复杂的交际手段,又从单调乏味的搓洗中提炼出一种简单的快乐。不过,日子长了,勺子总会碰着锅沿,拌个嘴吵个架的事也时有发生,有时还吵得很厉害。常常是因为一句话说得不中听,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或者谁来早了谁来晚了,谁占了谁的位置了。她们吵骂的时候,别人有一搭无一搭地劝上几句,照常洗自己的衣服。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吵架持续时间不长,当时尽管也脸红脖子粗,但第二天见了面跟没事人一样,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也有记仇的,再凑在一起洗衣服的时候,其中一方故意地把衣服在盆里用力哗啦一下撩起,再哗啦一声摁下,再撩起,再摁下。水花四溅,正好溅到了昨天刚吵过架的那位身上,那位就说,你洗衣服使那么大劲干吗?这位说,不使劲能洗干净吗?那位说,你使你的劲,干吗把水泚到我身上?那位说,我又没请你坐在我跟前,是你死皮赖脸往上贴,活该!这位也不示弱,遂报以颜色,使出更大的力气来撩摔衣服,一场“水战”就开始了。最终交战双方浑身湿淋淋地被人拉开,嘴里仍骂不绝口。有时战事还会扩大到家庭成员。胆大的男人会站出来帮腔助威,怕事的男人会悄声劝老婆算了算了咱回家吧,结果会招来老婆的一顿好骂,什么“窝囊废”之类的。
那时我还没上学,经常扒着窗户看热闹。那个年代没有现在这么多好玩的,于是看妇女们打架成了我的一种娱乐。古罗马皇帝喜欢看奴隶们在角斗场上自相残杀,老百姓则把斗鸡斗蟋蟀当作乐趣。看来,只要“斗”的不是自己,不波及到自身的安危,人们大概或多或少地都潜在着观赏暴力的情结。
不过有一次,我的乐趣受到了打击。那个早晨,我还没有起床,忽听外边战事又起,我刚爬上“观望台”,就见姥姥和一个妇女正指指划划推推搡搡,姥姥年纪大了,推搡不过那个妇女。母亲闻声出去支援。我吓得从窗户台上滚下来大叫父亲。父亲忙出面调停,总算平息下来。
从那以后,我就不愿再看别人打架了。人在世上活着,是做不了旁观者的。今天你在看别人的热闹,很可能有一天,你也会变成“热闹”让别人看。看别人,其实也是在看自己。这是我童年长的见识,却一直影响到今天。
冬天来了,铁箅子上结一层薄薄的冰,脚踩上去打滑。自来水管上缠了一圈圈的草绳防冻,但流出来的水仍凉得直往骨头里钻。来这里洗衣服的女人少了,偶尔来几个,只用冻得通红的手在盆里紧忙揉搓几下,紧忙拧干,也顾不上嬉笑怒骂,就一溜小跑地回家了。水龙头周围宁静下来,这要等到打春,随着南来燕子的一声鸣叫,这里就又像开了锅似的了。
闲下来,我常找出那篇电视散文的光盘,看一看洗衣的画面,想一想童年的那些事,像咀嚼一块牛肉干,越嚼越出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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