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拐杖 ○聂廷生

聂廷生,山东省特级教师,在淄博六中从事语文教学和教育管理,发表文章60余篇,参编专著10部。专心教育教学,偶尔为文自娱。

母亲的拐杖终于找到了。

1982年5月4日,母亲到二姐家刚刚落座,烟还没抽上几口,茶还没来得及喝,就突发脑溢血,身子倾斜,差点从椅子上溜了下来。姐姐连忙送到医院,母亲在昏迷了9天后又从死神手里回到了儿女们的身边,但从此落下了偏瘫,右半边身子手脚不灵便。那年,母亲不到58岁。夜里泪水湿透了她的枕畔,白天她常常捶打着腿叹气,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对子女的嘱托。父亲去世得早,八个子女中,还有三姐、四姐和我没有成人。她知道自己实在还没有资格躺下,还得去干活、去挣命啊!病情稍微稳定后,母亲就让我们一边一个架着她锻炼走路,四五十米的病房走廊,她得走十几分钟,汗水溻透了衣服。出院后,找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夫连续针灸多年,坚持按照医生的要求搂着门前的小树练下蹲。下蹲,年轻体壮的我也曾试过,蹲上几十次就感到膝盖酸痛,而母亲咬着牙一练就是上百个。后来,母亲的语言功能基本恢复了,但行走仍不方便,只得拄上了拐杖。

母亲的第一根拐杖,是大哥用柳木做的,刮得干净光滑。后来,三哥听人说花椒木养人,就托他的徒弟从东山里弄来了一根,拐手处是一个天然弯曲的枝桠,哥哥用细砂纸磨了又磨,用轻漆一漆,油光锃亮。母亲就拄着拐杖在屋里慢慢走动,有时也到门口和邻居们闲聊。

大约是在1985年秋天,二哥出差到宝鸡,又给母亲弄来一根新拐杖。“娘,又给您弄了根好拐杖,是用造飞机的材料做的,好几百呢。”拐杖一米二长,银白色的钛合金管子,下端用橡胶旋了个圆圈防滑,上端用弯曲的优质牛角作把,轻便灵巧,结实耐用。母亲很是喜欢。从此,这根拐杖一直陪伴着母亲,走到哪,带到哪,外人见了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好的拐杖,母亲总是自豪地说:孩子从外地给买的。母亲生怕弄脏了,又叫四姐做了个布套子套在把手上。后来,我的一位邻居在针织厂工作,就给母亲用柔软结实的针织棉布作了好多这样的套子,用脏了就换。下端的橡胶皮圈,同事也帮忙做了好几个。母亲的拐杖也是儿子小时最爱的玩具,两三岁时就拿着拐杖故意学奶奶走路的样子,引得母亲哈哈大笑。有时和小伙伴做游戏,就当金箍棒,舞来弄去,嘴里还“嘿嘿哈哈”地喊着,惹得小伙伴们羡慕不已。

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根陪伴着母亲度过晚年、给儿子的童年带来快乐的拐杖,竟在我的手里弄丢了呢?

2006年8月9日阴历七月十六,早上起来,母亲就感到心慌胸闷,吃过早饭,症状仍没有减轻。我连忙拨打120,救护车来了之后医生们急忙抢救,测血压,心电图,人工呼吸,心肺复苏,忙活了一阵,大夫说:心力衰竭,已经不行了。直到殡仪车来了,我似乎才从恍惚中明白过来:母亲永远走了,我成了没娘的孩子!

母亲的突然去世一下子把我们全弄懵了,连忙选墓地、料理后事等等。出殡回来后,哥哥们问我:母亲的拐杖放哪了?我说:记得是放起来了。可是,在母亲的房子里找来找去,旮旮旯旯,屋里屋外,就是没有找到。大家说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人进来过,仔细想了一下,有人进来也不会拿它呀!哥哥们没再说什么,可是我心里仍极为难过,那毕竟是母亲留给我们的一个念想。拐杖去了哪里呢?

此后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里,一想到母亲的拐杖我就胸口憋得难受。夜不能寐时,总是在回想那天的情景,记得确实是放了起来,可放在哪里,就是想不起来。有时真有一种急疯了的绝望的感觉,想贴上一张寻物启事:谁能帮我找到母亲的拐杖,必当重谢!气得妻子说:你有病啊!我每天上下班都从母亲租住的楼前走过,一次也没再进去,甚至走到那里时也不敢朝那个方向看,心里总是酸酸的,眼里常常湿湿的。即使后来别人要租住,我也只是把钥匙给他,让把东西归拢到一间房子里。

2011年9月底,母亲租住的楼房要拆。一天下午,我喊了一个同事和我去整理,打开房门,我的眼圈一阵发红。同事见此,就急忙和我收拾,先是把借用的铁床给大婶家送去。小间房屋里靠墙放着的五斗橱,那还是我结婚时买的,母亲搬来之后一直用着。我拉右扇开门,怎么也拉不开,就把后面的纤维板一下砸开,啊,母亲的拐杖竟然斜竖在里面!我一下子抓在手里,放在眼前,细细端详:银白色的管子,下端镶着胶木圆圈,把手上套着针织棉布做的把套。拉开中间的抽屉里,还有好几个没有用完的把套。我连忙打电话告诉哥哥,拐杖找到了。

大年三十,给父母上坟回来,我和大哥、侄子们一起吃饭,闲聊时大哥说:“咱娘的那个拐杖找着了吗?”我说:“前年找着的,当时我就告诉你了。现在,就放在架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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