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到梁庄梁庄位于祁连山下的一个不起眼小村在省级较细
三到梁庄
梁庄,位于祁连山下的一个不起眼小村。在省级较细的地图上,你也难觅它的踪影。
梁庄,位于河西走廊中段,它是山丹新河镇旗下的一个村庄,北依明长城的地理优势,并没有让它在全省乃至全国有名。
然而,就在这座不起眼、不有名的村庄里,曾经孕育出了一个不是作家的作家,孕育出了一颗不是文学明星的文学明星。他,就是我的梁兄——梁琛世,一位值得我一生敬重的人。
1977年深秋,我第一次到梁庄。那时,我在甘肃送变电工程公司工作,为架设永昌到山丹110千伏高压输电线路,我们4个班合住的施工驻点就选择在梁庄。大家以我“外交”能力强,推举我做了4个班的食堂管理员。上世纪70年代,是国家所处的困难时期,由于“十年文革”的破坏,国民经济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买肉没有,买鸡蛋没有,买菜没有,买香烟没有,总之,除了凭票购买的东西之外,再买什么都没有。
送电工的野外工作,风吹日晒,辛苦异常,每天晚上回来吃不到肉,就要骂娘,仅凭送电工每人每月2斤肉票特殊供应的肉(城镇居民当时每人每月1斤肉票),还不够他们塞牙缝。于是,我施展自己的“外交本领”,很快就结识了梁庄的生产队长。梁庄人,除了嫁过来的女人外,一应都姓梁。生产队长叫梁保世,也许是我们的名字中间都有一个“保”字,我俩一拍即合,由他偷偷为我想办法购买村民家多余饲养的生猪和鸡蛋(当时是计划经济,村民饲养的生猪和鸡下的鸡蛋,只能交给国家,不许私售),来补充我们驻点百多名送电工离不开肉蛋的胃口。
一天,我去找梁保世商谈购肉蛋之事,他不在,其媳妇将我让进上房,指着炕上团坐的一位男子说:“李管理员,这是我大哥梁琛世,你先和他说说话,梁保世一会儿就来。”我打量着梁琛世团坐直不起腰的身段,心中有点纳闷,他这是怎么了?在他显瘦黝黑的脸上,除了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外,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淡无奇。只见他将放在坑桌上的一堆写满字的稿纸推了推,对我说:“听我三弟梁保世说,你很能干,把大家的伙食搞得不错,来,坐到炕上咱们说说话。”我忙说:“不是我能干,是你弟对我支持的好。”在聊的过程中我得知,梁琛世曾是陈户公社的一名工作人员,一次骑车时不慎摔伤,落下了半身瘫痪残疾。桌上那堆稿纸,是他写的小说,虽说写了多年,却没有发表过一篇,寄出去,被退回,再寄出去,再被退回,这样的轮回不知被重复了多少次,可他痴心不改,依旧笔耕不辍。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页稿纸,且不说小说内容,仅一笔秀丽的钢笔字就足以让我动容。要不是梁保世进屋叫我去买肉,我还想和他聊下去。
之后,我与梁琛世的交往胜过了他弟梁保世。一没事,我就往他那里跑。当我拜读他的小说时,觉得他对人生的感悟是那么透彻。我和他聊天的话题很广泛,不是小说就是人生,海阔天空,应有尽有。有天我去看他,只见他膝盖、胳膊肘下垫着海绵,趴在炕上疾笔而书,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庞上跌落到稿纸上,那费劲程度让人看着心疼。我劝他歇歇再写,他却说:“灵感来了,写完这段再歇。”“毅力坚韧”的词语此时用到他身上,也已黯然失色。我从小受爷爷给我讲述古典文学的启蒙,喜好文学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追求。看到眼前的梁琛世,我的心被他的不懈深深触及。于是,我萌发了要写小说的冲动。就在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梁琛世后,他对我说:“这是一件好事,人只要有一口气,就应该做要做的事。”也许是他怕我写出发表不了半途而废,此后,每每见面就问我写了没有?还不断鼓励我:“你有生活阅历,写出来一定比我强。”在他的感染下,我终于起笔,一动手就写长篇小说。1978年初夏,我虽又迁驻山丹和张掖,但经常往返于梁庄与我们施工的新驻点,在购肉蛋的同时,不断与他交流创作体会,不断得到他的指点。线路施工结束后,我所写出的长篇小说《巴山蜀水》初步脱稿,他又写信将我推荐到省出版社文艺室的编辑们面前。
1979年10月,我的短篇小说处女作《芦嫂》在《工人文艺作品选》发表,他得知后比我还要欣喜若狂,来信除了赞扬就是鼓励。1981年6月,我的第二篇短篇小说《同样是安全正点》在《陇苗》杂志发表,他在给我的信中说:“闻弟又有新作问世,庆贺之余,愿弟不要罢于,继续完成长篇小说的创作目标。”因他知道省出版社给创作假让我修改了长篇小说,却没有发表,怕我灰心,才在信中这样勉励我。1984车,我调入报社做记者工作,新闻采访的奔忙,让我暂时搁置了文学创作的愿望,未发表的长篇小说也就扔在了箱底。而他,依旧在梁庄重复着他写了寄,寄了退的那一篇篇发表不了的小说。
1990年深秋冬,我奉命前往山丹军马场参加其场庆活动。离别梁庄10年有余的我,利用这个机会,顺路到梁庄看望我在文学道路上的第一位良师益友、我的梁兄梁琛世。梁庄,面貌依旧。而他,我梁兄的炕桌上,还是那样,堆满了稿纸。此时,他也于1981年在《陇苗》杂志发表了短篇小说《文俊杰卖粮》,当我向他道贺时,他却是那么的淡定,完全没有我发表第一篇小说时他所表现出祝贺的那种狂喜,只是淡淡的一笑:“只要能动,就继续写吧。”并不停询问我的长篇小说创作的如何?让我一定不要放弃。其实我知道,自他发表这第一篇小说之后,这10年间发表的作品也不多。这是我们彼此都明白的事,只是不说罢了。看到眼前的窘况,临别时,我拿出50元钱递给他,让他买些营养品补补身体,他说啥也不要,却叫其三弟梁保世给我装了一塑料桶菜籽油放到我的车上。面对他那虚弱残废的身体,我心中十分不忍,趁他不注意,我含泪将那50元钱悄悄塞到桌上的稿纸下面,带着他托我去设法发表的书稿不舍离去。
从这以后,我们除了书信来往,再未见面。由于他的书稿内容不便于在报纸刊出,我也设法求助于其他刊物未果,只好将这部书稿给他带了回去。后来,有一段时间他再未给我来信和复信,我心中很是不安,直到有一天朋友告诉我梁琛世去世了,我才明白他未来信的原因。我真有些懊悔不该退回那部书稿,哪怕是从中抽出一部分由我帮他缩写后发表,也可慰藉他对文学目标追求的心愿。我不该退回那部书稿,我有今天的出息,是他为我铺路搭梯,而我对他给予我的帮助却无一回报。我不该退回那部书稿,虽然他不会责怪我的退稿,但这次退稿绝对是我击碎了他那对文学充满着希望的憧憬之梦。想着想着,我的心都碎了……
时间一晃就是25年。今年8月,我到张掖办事,决定再到梁庄寻访。越野车在高速路上急驰,放眼望去,远处,祁连山顶白雪盖帽,近处,点点绿洲景色怡人。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不由放飞退休后无所事事的的身心,带着对良师益友的崇敬心情,带着30年后才出版、已改名为《大三线》的长篇小说,去拜谒他的墓地,回应他的关心,告慰他的英灵。
自第二次到梁庄至今已经25个春秋,梁庄的变化让我再也找不到梁兄的家。一位村人指着一座破旧的院落告诉我:“梁琛世的弟弟梁保世搬到山丹县城去了,这是他家的老院。”我不敢相信这就是他家的老院,当年宽阔的大院只剩下了一角。我仔细搜寻着那时我和梁兄相处留下的痕迹和岁月,然而,时空不可能倒流和穿越,眼前的梁庄,已经物是人非,我的脑海里只映出了梁兄消瘦的面容,明亮的大眼和他朴实的笑。我忙用相机拍下了这座让我踏上了文学之路的院落,并将我的身影和它记录到一起。就在我失望之余,有位村妇向我提供了梁兄的四弟梁兴世在山丹的工作单位和住所地址。
几经周折,我终于在山丹一处家属楼内找到了梁琛世的四弟梁兴世。梁兴世对我早有了解,赶忙又找来他的三哥梁保世,并拿出一页折痕已旧有点破损的信笺递给我说:“这是我大哥梁琛世临终前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让我带到兰州找你,可我没有找到你,就将这封信带回来了,现在我把它交到你的手上,也算了却了我大哥的心愿。”
不及与曾给我工作提供过帮助的梁保世寒喧,我双手捧着梁兄25年前书写、今天我才接到的这封信,泪花模糊了我的双眼。他在信中对我二到梁庄专程看他感激不已,对我的前程愿景一再祝福,叮嘱我莫忘与他昔日的患难之交,情之切切,令人心酸。可以看出,这是他在向我做最后的告别。就在他写完这封信后7天,也就在我二到梁庄看过他半年后,梁兄便撒手人寰。我深知他说此话的含义,一种莫名的愧疚感从脑海里涌出,滚落的泪珠摔碎在眼前的信笺上。
听说梁兴世和梁保世他俩要为梁兄结集出书,我有说不出的高兴。与其说他俩此举在为梁兄一生的文学心愿祭礼,倒不如说也是在帮我为梁兄圆梦。我忙告诉他们现今出书的渠道,同时,承诺为此书撰写序言,以弥补我对梁兄久久不能平复的心理愧欠。
梁庄,祁连山下一个不起眼小村。虽说它不起眼,可它让我结识了梁兄,是他成就了我的文学之梦。
梁庄,虽不起眼,可它孕育出了一个不是作家的作家、一个不是文学明星的文学明星——我的良师益友,我的梁兄。梁兄,用他生命的蜡烛,不但点亮了自己美妙的人生,也照亮引导着文学路上行进的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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