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地“三语”中的语言智慧 司民
这段时间，我正在编写一本名叫《滕州地区俗语、谚语、歇后语（简称“三语”）集解》的书。每天我都激动，都震撼，都兴奋不已。真难想象，滕地人民的语言创造能力竟如此高超，如此巨大，如此不凡。他们创造的“三语”，竟如此充满着语言智慧。
什么是语言智慧？通俗地说，就是不仅要把话说对，还要说得好，说得巧。我认为，滕地的“三语”，在这方面最起码有五个突出特征。
一、用精简的文字表达丰富的内容，颇具深刻性。
滕地的“三语”中有很多语条，语言极其精炼，内涵却很丰富、深刻。比如歇后语“二月二的仓囤——在人围（为）”，假借了一种生活现象提醒人们，注意平时的“为人”。这里的“为人”，至少有两个意思：一是广义的，即做人，包括思想、品德、行为等等；二是狭义的，即处理与他人之间的关系。从广义方面理解，是说“人的行，树的影”，你平时做人的情况，外人都看在心里，记在心里。从狭义方面来看，则是告诫人们，平时就要跟他人处好关系，不要到用着别人的时候，才去求哥哥，拜姐姐。再如俗语“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表面上说了一个自然现象，实际上却隐含着一种社会现象——越有本事的，越谦虚谨慎，虚怀若谷，深藏不露；越浅薄，越无知，越要显摆，炫耀，越想“让坡里的兔子都知道”。由此，还容易让人联想到俗语“半瓶子醋”，滕地人常常把那些没有真才实学而又好显摆的人戏称作“半瓶子醋”，这也是个很有内涵的称呼。“半瓶子醋”有四个突出的特征，一是常晃荡，二是有酸味，三是有点二（半瓶子即二分之一），四是不值钱。的确，这样的人就具备这些特征——“常咣当”是他们的行为特征，“有酸味”是他们的情调特征，“有点二”是他们的性格特征，“不值钱”是他们的品位特征。类似这样的语条还很多，比如“没有不明的天”“扇子扇不走大雾”“吃亏的常在”“河里淹死的是会水的”“杀了公鸡也挡不住天明”“使心用心，反害其身”“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等等。
二、化抽象为具体，颇具形象性。
滕地的“三语”，表一个现象也好，论一个道理也好，说一条经验也好，道一个教训也好，有直白，但很少，大多是变抽象为形象，变概括为具体。这样，不仅使语言变得生动，有趣味，还使一些道理变得通俗易懂，利于接受。比如说要表达讲诚信，守承诺，说话算数，一般地方常用的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言必信，行必果”“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等等。而滕地用的则是“说句话砸个坑”。话能将地面砸个坑，可见其硬度、力度；掷地不仅有声，还有痕，有印，足见其实在，不可磨灭。再如，要表达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各有各的路走，各有各的活法，一般地方常说“天无绝人之路”。滕地人说“老天爷饿不死瞎鹰”“龟有龟路，蛇有蛇路，蝼蛄没路便拱了一道沟”。要表达善良的人要远离邪恶的小人，以免招惹是非，玷污自己清白的名声，滕地人说“好鞋不踏臭狗屎”。要表达不要强迫别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滕地人说“驴不喝水不要强按头”。还有“老鼠舔猫腚——拼上命巴结”“下油锅，站高岗”“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屎壳郎垫桌腿——硬撑”“气蛤蟆趴到热鏊子上——举（足）会是会”等等，抽象的意义用形象表达，无形的道理用有形的道出，生动，具体，画面感很强。
三、选用各种表达形式，颇具灵活性。
滕地的“三语”，在表达形式上，给人的感觉是形式众多，千变万化，应有尽有。有的句式工整，整齐划一，如“火心要虚，人心要实”“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有的整散结合，错落有致，如“头遍生，二遍熟，三遍不用问师傅”“鱼交鱼，虾交虾，蛤蟆找了个蛙亲家”。有的用夸张突显，如“十月天短，梳头洗脸”“人情一匹马，买卖争分文”；有的用对比强调，如“三月清明榆不老，二月清明老了榆”“一个鸡蛋吃不饱，一身臭名背到老”。有的物人两相，相得益彰，如“瓜无滚圆，人无十全”“打春的萝卜，立秋的瓜，死了媳妇走丈人家”；有的借物映人，以物诫人，如“牛不知道角弯，驴不知道脸长”“天不说自高，地不说自厚”。有的直陈，如“明人不做暗事”“喝酒不过量，玩笑要适当”；有的作喻，如“人是铁，饭是钢”“兴家好比针挑土，败家好比水推沙”；有的设兴，如“东西胡同南北拐，人人都有偏心眼”“天上刮来个席篓子，任谁不如两口子”……这些表达形式的运用，不仅增强了语言的表达效果，而且利于人们接受、记忆和使用。
四、注重音韵和谐，颇具音乐性。
“三语”中的不少语句，押韵合辙，节奏感强，读起来朗朗上口。四言、六言、七言的整句最典型，比如“小满不满，麦有一闪”“交深不可言浅，交浅不可言深”“气气恼恼得了病，嘻嘻哈哈活了命”。就连一些长句、散句也亦如此，如“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莫笑穷人穿破衣”“干耩深，湿耩浅，不干不湿土里点”“恼一恼，老一老；笑一笑，少一少”。这哪里是俗语、谚语，简直是诗，是歌。有些句子不仅注重了音节的和谐，还注意体现节奏与内容的统一。比如“吃得慌，咽得忙，伤了胃，害了肠”。此语采用的是三字一句的快节奏，正好和狼吞虎咽地吃饭的内容相吻合。
五、化腐朽为神奇，颇具趣味性。
“三语”中有不少是俚语，自然免不了有些“粗”，有些“俗”。但滕地人善于化腐朽为神奇，让话“粗”理不糙，语“俗”意不俗。比如俗语“臭屁不响，响屁不臭”，虽然话是粗了些，却揭示了一个道理——喜好显摆，夸夸其谈的，往往没有真才实学；而有知识、有能耐的，却很低调。再如谚语“三辈子不读书，必定一窝猪”，语是俗了些，但它道出的意却不俗——一窝猪，只知道吃喝拉睡，繁殖后代，至于生活层次、生活质量、生活情趣、生活意义都不顾及。一窝猪，不通情理，愚昧无知，任人驱赶，任人宰割，一代一代，代代如此……不读书，就会这样。多么振聋发聩，发人深省。歇后语“吃馍馍蘸鸡屎——要的就是这个味”，虽然看了有点腻歪，但诙谐，幽默，多有讽刺力，多具趣味性。类似的语条很多，就不再列举了。
孔子说：“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意思是假如言辞没有文采，就不会流传很远。这里的“文”，很大成分指的是语言智慧。滕地的“三语”之所以能源远流长，生生不息，其中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它言之有“文”——充满着语言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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